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115节(1 / 2)

他的事到此为止后,皇帝说道:“今日朝上如何?”

    长公主闻言起身:“皇兄,你们说正事吧,我先退下了。”

    谁知皇帝却挥挥手道:“不必,你留下也听听。”

    太子一愣,可看着姑姑只是笑笑,也未推辞,他心道看起来姑姑是真的要开始替父皇分忧了。

    于是他也陈上由翰林院所录的今日朝堂辑要,又将一些大臣的言述整理后口头转达。

    皇帝直到听罢高永清的众议也还是闭着眼睛缓慢点头,倒是长公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高永清呢?”皇帝缓缓张开眼睛看向太子。

    或许是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早有预料,刘煦并没有他想得那样的慌乱:“儿臣以为卓司业的主意很好,大理寺未出具明文之前,诸臣的建议不过只能落于纸上,议罪还早。”想了想,他又沉声道,“儿臣是最想刺客毙命之人,可虽深恨,但也希望能查出同党,使得父皇母后得以安枕。然而高御史是父皇信重之臣,委以重任虽有疏漏,但若因此治重罪,儿臣也担心今后朝野见重责唯恐避之不及的风气……至于如何解决如何继续查……儿臣对庶务也不是那么懂……说了恐惹笑话,便只是听就够了。”

    太子将见解和表态掺半混入话中,效果看得出来还是不错,长公主以微笑鼓励,皇帝也道:“你是孝顺孩子,但朝局纷乱,一时看不清也是有的,只一点你说得对,该多看多学才是。如今你弟弟越王去了兵马司历练,你也该在朝上学点东西。前些日子你同几位藩王世子打交道做得不错,今后再忙也不能忘了宗室往来的情谊。你且先下去,看看你小弟弟赵王去吧,他烧退了后人一直恹恹的,还很怕人,他平常也喜欢你,你们是手足,今后……也要互相多加照顾。”

    ……

    这几日百官都没有见到皇帝,皆由太子在小朝日子亲临崇政殿代政,而平常也是太子去到天章殿,按照皇帝的吩咐,召见需要召见的臣工,商议函待解决的要事。一时之间,众人都对太子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想也是如此,眼下赵王再受宠爱都是年纪还小,再加上经此一役,据说小孩子吓得不敢说话,闻者辛酸,此时不是太子受器重又还能有谁呢?但越王却去了军中,大家也不敢贸然揣测圣意,只是对太子的尊敬却与日俱增。

    加上长公主放出话来,二位殿下立府便要成家,有适龄女子的家门也都开始心思活跃起来。

    但这些都没有对高永清的处置消息来得震撼。

    下一个小朝会的日子,太子将皇帝的意见转达出来后,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永清失情不察,拂意朕心,大理寺讯问皆已查实,当以失而言罪。予罚俸三年,不得升迁调任,钦此。”

    太子自己念得时候声音都越来越小,他心道,这和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对高永清落井下石的官吏也都傻了,不是说皇帝生了大气么?怎么就和挠痒痒一样罚点俸禄就完了?高永清在御史台再原任三年又能怎样?虽不能升迁,可这小子如今的年纪和官位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旁人升任了怕是还没他品级高!

    于是便有人联合起来打算去面见皇帝,上谏此罪断得不妥。后来卓思衡听老师说,皇帝亲切接待了这些“痛陈利弊”的“忠臣”,耐心听他们言说,又非常适时的头痛发作倒地不起,吓得几个官员也几乎要昏厥过去,事后,皇帝“苏醒”后又在病床上召见了这些人,然而已经没有一个人再敢慷慨激昂地陈述了,都只是让皇帝静养为宜。

    这件事便以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体面”方式翻了篇,高永清也自典狱释放。

    卓思衡和那些没有公报私仇成功的官员一样不满意。

    作为知道为何如此的人之一,他现在非常愤懑,然而除了亲自去问高永清,也没有更好的途径来询问其余他所不清楚的始末。

    那就亲自去问!

    高永清自大理寺典狱回到自家,便收到一封来自洗石寺主持的信,说是快到他父亲的忌日,是否仍旧要来参拜一日,是否要准备他的素斋。

    往年主持也是这般询问的,可是今年,这封信的笔记便有些不大对劲……再仔细查看,高永清忽然认出了许久不见的字迹出自何处,也不知是惊喜还是忧心,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第156章

    卓思衡自进到洗石寺里就阴着一张脸,引路的小沙弥刚入寺中不认识此人,只觉肃杀非常看都不敢看去一眼,之前那位高施主就显得宽和多了。

    绕至后院禅房,小沙弥唯恐避之不及,匆匆退下,卓思衡也不敲门,径直而入,高永清自长条春凳上起身,难掩雀跃道:“大哥!”

    两人几年说不上一句亲近话,难得聚首本该无话不说,可卓思衡铁着脸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高永清也不敢再说,这时候倒显得颇为老实了。

    卓思衡看他因典狱又走了一遭,疲乏之态尽显脸上,苍白面容更甚从前,也不知道是心疼更多还是气愤更多,声音沉了又沉道:“典狱的牢饭就这么好吃么?”

    卓思衡阴阳怪气说话时非常有杀伤力,但他大多数时间都用腹诽来消耗这种与生俱来的尖锐锐意,很少说出口。

    高永清低声道:“不是很好,没有肉。”有时候,他也是很诚实的。

    卓思衡差点气晕过去道:“废话!大牢里的肉是给死囚吃的!皇帝怎么会让你一个功勋卓著替他尽能分忧的忠贞不二之臣出事?”

    “大哥都知道了。”高永清不指望能瞒过卓思衡,“我也是人臣,尽人臣所能而已。”

    一句话,让卓思衡彻底火冒三丈。

    “你长嘴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他?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哪去了?这个时候不正是应该摆道理的时候吗?即使他不肯听,你也可以拿利益诱导,你难道不知?他使手腕只看利益,不看其他,我不信你当时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譬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杀人灭口的主意是我提的。”

    再一句话,让卓思衡目瞪口呆。

    高永清坦然的样子好像早有预谋,卓思衡一时难以言语,只觉五雷轰顶不过如此。高永清自己去找皇帝解决刺客?

    “难道你没有听我的劝告私下审问了刺客?他告诉你了皇帝的阴私,所以你如此行事?”

    高永清摇摇头:“我没有审问刺客,当日事出从急,一切都是按照大哥的吩咐来做。但后来,皇帝召见,格外谨慎问我那日是否有与刺客谈话,又是否有羁押禁军单独和刺客有所来往之类,我便看出刺客来路不简单,皇帝又审了刺客足足两个时辰,出来后让我押人回去,我猜到此人或许和皇帝故去身份有关,否则还有什么事足以让他投鼠忌器?我便上陈了杀人灭口之策,皇帝表现得好像很挣扎,但同意得却很快。”说完,他自嘲般笑了笑。

    “为什么?”卓思衡难以置信看着高永清,“你为什么愿意主动去做这样的事?纵然此人是有罪之人,自当有国法处理。”

    “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不能错过。只做这一件事。让一个有罪之人罪有应得,就可以得到我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你要什么?”

    “皇帝的信任,”高永清目光灼灼看向卓思衡,“还有权力。”

    “以我们当下的地位,何愁将来不能身负权柄位极人臣?”卓思衡急道,“到那时不也能一展能及之事?而你急功近利,换来一时皇帝的无上信任,但最终若招惹了他的猜忌和阴狠,才真的会有灭顶之灾!一时风光比一世煊赫,你要哪个?你明明能明白,为何又不肯明白呢?”

    高永清微低着头,晨光正透窗洒过他的身影,他侧头而对窗外,似是在细听啁啾的鸣鸟欢蹦而唱,许久却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大哥觉得太子如何?”

    卓思衡知道自己偏帮太子的事是瞒不过高永清的,但也不觉得二者之间有何联系,只等他将想说得话说完。

    “我年幼时曾经问过父亲,戾太子个性温厚淳善,为何朝野内外除了你们几位东宫重臣却无人拥护?”高永清提到父亲时,声音里总会有着郁结不开的哀伤,“父亲答道,他从前只觉得是那些人不知何为天地君亲师白读了圣贤书,后来他才明白,是他们这些东宫臣子自己无能。他们都是厚和之君子,一则与戾太子自幼结交,固有深谊;二则是将品德看得太重,却不知天下熙攘皆为利趋,景宗野心甚大,若支持他,必定能得到更多荣光与富贵,而戾太子不过平和仁人,怕是毫无可图可进。况且天下方乱才有功可论,那些人自然选择更为明耀的路途,事实证明,他们也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