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自外入内,宫女们瑟缩成团发出恐惧的声响,大门即将被洞开,之前精心构筑的防线是如此不堪一击。
青山公主一直在鼓舞人心,不住叫喊,但此时她的脸色也是雪白若纸,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将头埋入其怀中,发出了第一声源于恐惧的低泣。皇后即便再冷静,怀中女儿的战栗也深深刺激她不屈的心……
谁也没想到叛军来得如此之快。
云桑薇带着太子妃走后没一会儿,便有被挟持的内监领路将人带来中宫,防事坚持了一会儿,有年长宫人勇敢将土制“油雷”扔出墙外,但收效甚微。
“准备退入内殿。”
皇后一声令下,宫女太监急忙躲避,可就在这时,不知谁驻足大喊道:“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皇宫与天际的一线腥红一片,虽不见太阳,却霞光万丈,但皇后却立即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太阳,太阳不会从宫城南方升起。
只有一个可能:援军已经到了!
“先别进去!我们要拖延时间!”
但她说这个命令时已经晚了,喊杀声不绝于耳,叛军高喊着“交出太子妃”和“格杀勿论”的威慑之语,已将宫人逼做惊弓之鸟,他们得令后便四下逃窜,没有半点章法。
或许此时大殿的门还能抵御一些时间,援军一入,这些乌合之众必然垮塌,那个时候他们才是真的逃脱险境。
皇后见不能再逆回眼下的形势,便立即改口稳定人心道:“你们看看那光亮,那不是阳光,太阳什么时候从南方升起过?那是交战的火光,是勤王之师入宫来了!我们只要顶住就能有救!”
听过她的话,好些乱窜躲避的宫人都稍许回过神,他们在皇后的指挥下按照之前云桑薇的吩咐,拿出泡了很久的绸布,准备拴住门。
“皇后娘娘,拖住就可以么?”
皇后拉着女儿青山公主正朝殿内走,猛地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去发现是望着天边火光的杨令仪。
“孩子,快和我一起进来!”皇后伸手去拉她,可谁知杨令仪力气极大,竟反手将皇后和青山公主往殿内推了一把,二人趔趄着几乎跌坐在地,还好有宫人顺势搀扶才勉强站稳,但再回头时,杨令仪已在外将门推关闭合,并高叫道:“快插上系牢!”
“杨姐姐!”青山公主只比杨令仪小几个月,她扑到门上大喊,却被宫人拉开。
只听外面一阵巨大的雷轰震响,中宫大门已被叛军攻破,来不及思考,皇后当即只能含泪道:“缠住门!”
她与宫人一并以极具韧性的湿绸代替木制门栓,给门窗系牢,而后他们缓缓退步,只见火光当中可以透过门菱间隙看见外面杨令仪的身影笔直而立。
叛军攻入时也是愣住了。
他们本以为会受到抵抗或者听见惊叫,可中宫巨大的前庭内,冬日暗色松柏于最侧开列,端穆整肃,而在越过前庭的正殿台阶之上,正站着一个娇小的宫装贵妇,她鹅黄色的宫裙即便是在夜色里仅凭火把也能熠熠生辉。
领头的人是越王的亲信将领、越王府的近身侍卫,他曾见过太子妃的面目,故而由此人带兵搜寻,本以为是里面的人识趣在恐吓后交出人来,谁知竟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太子妃在何处?”他冷声问道,“说出来饶你不死。”
“你们越王在何处?”杨令仪用自己最足的底气和最高的声调喝问,“速速倒戈请降,以其篡逆之罪或许圣上会顾念父子之情饶他不死!”
一个女子而已,起初无人恐惧,然而这一句话却说得心虚的叛军十分不安。
越王的侍卫长自是不怕,他冷笑道:“小小女子也大放厥词,来人,给我捉住!”
在内的皇后与公主以及一众宫人听得清清楚楚,青山公主已然落下泪来,她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杨令仪为给她们拖延时间已是黔驴技穷,此时她也不去费那个脑筋苦思冥想什么策略,干脆拿出将门之女的豪横气概,不等来捉她的叛军上台阶便大喊道:“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
二人站下后回头看看侍卫长。
侍卫长心道,能这个时候在皇后宫中的非富即贵,此人莫非是公主?虽越王殿下尚未吩咐如何对付太子妃以外的人,但为免横生枝节,还是稍问一问为妙。他用手势制止手下的行动问道:“你到底是谁?”
杨令仪冷笑道:“看来你从军日子实在不够,能耐也是堪忧,竟然不认得宣威将军杨家的女儿!”
宣威将军四个字实在赫赫有名,稍有军卒背景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侍卫队长当即想到若是越王坐了江山,可要是他杀了宣威将军杨令昭的妹子,那万一其麾下十万西胜军治关劲卒在其一怒之下反叛,自己的脑袋怕是要被越王拿去赎罪平息此乱……他一时竟不敢妄为,扬了扬手,也让手下暂且退至台阶下。
毕竟只是个弱女子,就算她临时起意,这个距离也足够他们控制了。
见自己的恫吓起效,杨令仪的胆子渐渐壮了起来,她自知此刻唯有凭借一腔血勇舍生忘死才能拖延住时间,不负所托忠人之事,便也将全部恐惧抛诸脑后,朝前一步,反倒逼退在台阶下两个得令后不得上前的叛军再往后一步去。
“你们这些逆贼,受篡上者蛊惑,便将君君臣臣忘了个干净,仗着狼心狗肺竟欺压天子家眷!这中宫的地砖你们也敢来踩!真当天下没有王法也没有忠义之辈了么!”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侍卫长看一个小小女子的气势甚至要压过他们一头,很怕许多人此刻心虚,便当即回喝,“你仗着是宣威将军的妹妹和家中有一星半点军功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哥哥再有本事和能耐也不如越王殿下尊贵!”
“乱臣贼子何谈尊贵?你将他与我哥哥列为一谈,简直是侮辱我杨家世代忠良!”
杨令仪此时已不是故意拖延,她是真的愤怒了。
“我杨家是何等忠义满门,岂是宵小之辈可比?我先祖随太祖龙兴,起初与你们一样,也不过是一走卒,可他忠勇可嘉护卫太祖创下功业,又忠于太祖直至我朝建祚,受封爵位列入凌烟阁配享太庙!我祖我父皆是朝中勇将,赤胆忠肝慷慨无双!我祖镇守边关,乌梁部族数十年不敢来犯,此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父何等英雄骁勇!他星夜大破乌梁游部的突袭,受封宣威将军,后为掩护主力奇袭率领三百骁骑断后,力战而亡。一战保国之边境不容他人进犯,一死全忠义之志不负杨氏血脉!我兄长继承父志,多年离家只身戍边,护卫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你个逆贼竟敢问我凭什么站在这里?我凭我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我凭我是杨家儿女!”
叛军虽是一时嚣张,可也知自身不正,为求荣华富贵跟随越王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闻听此慷慨铿锵之语与义正言辞之唾,只觉振聋发聩,有些底气不足之人已是惊魂落魄。
而到底还有亡命之徒被说得恼羞成怒,几人奔走上前,不顾侍卫长的警告,举起刀刃朝杨令仪劈下……
杨令仪这一刻才感觉死亡逼近,可她余怒未消,竟不觉恐怖,只想若是这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死,她总算没有辜负自家的家训言传。
可那一刀却没有落下,反而有温热的血腥直扑面门。
杨令仪本闭上的眼睛在不知生死的恍惚间缓缓张开,只看自己裙裾上已满是鲜血,冲至面前的叛军面目狰狞着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禁军的玄羽箭。
箭矢自四面八方而来,扑杀猝不及防的叛军,墙外攀出黑潮般的玄甲禁军将整个中宫里的逆贼围至插翅难飞。
杨令仪呆呆站在原地,脑海里唯有空白。濒死的边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或者看见援军。
杀戮的声音已然奏响,叛军不过是出奇制胜,哪里是精锐禁军的对手,只一会儿便有数百人倒在宫里宫外的血泊当中。
这时有人忽然揽住杨令仪的肩膀。
她下意识反抗,却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