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上下皆对她关怀备至,昨晚得知她高热不退时,他急得险些就要破门而入了。
可秦府彻夜周到的照看,又让他隐隐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以至只能在这不为人知的阁楼上,密切注视,望而却步。
这种难言的烦郁,和压在心头的妒忌,交织着担心和忧急,整整折磨了他一个晚上。
偏生随着日头的下移,还有一把把火添上来,直烧得他心中烦躁更甚。
申时无有胃口,秦少爷手端粥菜叩门,哄劝着进了食。
酉时小憩醒来,同秦少爷隔门闲谈了许久。
戌时入睡,秦少爷于庭中安造秋千。
……
夜已暗沉得如死寂,可这一字字一句句,却深深刺痛了魏珩的眼帘,搅得他无法安睡,气闷得揉起字条丢到了地上。
他越是知道秦颂对她的好,知道秦家对她的好,心中便越有一股妒忌欲和挫败感在作祟。
只因他身处森凉薄情的魏府,有着棘手难缠的家庭背景,有着四方树敌的官场关系,还会屡屡惹得她伤心落泪。
没有一处比得过人。
魏珩暗下目光,烦躁地一把攥起了拳,嘎吱作响。
明眼人皆能看得出来,相较于他,谁待她要更好,她待在哪里过得会更舒心快乐。
那他还待在这做什么呢,人家打理得妥妥当当,他还有什么忙可插手呢?
总不可能是因为,明日是她的及笄之日,他一直惦念在心里,所以还不愿意这么提早便走吧?
魏珩忽觉有些好笑,可默然半晌,这份笑意又暗下去了,他呼吸微滞,胸中堵得厉害,不经意间抬眼看着窗外的残月,忽然隐约有种心口泛疼的错觉……
次日,熹微的天光伴着各家袅袅的香烟缓缓升起。
每逢月初和十五,照民俗皆是要焚香祈福的日子。
今日是变换新貌的七月初一,辞别闷热多雨的六月,秦府的信鸽也一改昨日,将压抑的病况换成了朝气的喜讯。
巳时起身,于庭中与秦少爷闲话荡秋千,气色恢复不少。
未时试新衣,约定晚间同秦少爷一起去福禄巷逛夜市。
……
暗线依照吩咐,将沈青棠的一举一动皆如数汇与了魏珩,可殊不知,有些事情看似喜讯,却实打实触及到了他家大人的逆鳞。
魏珩面色阴冷,将手中的字条揉碎了,抬手向后抛去,转身便离去下了楼。
而此时的秦府,则是上下皆因沈青棠病况的好转而面露着喜色。
江鸢前几日也是急糊涂了,猛然想起今日是沈青棠满十五周岁的日子,也是喜得弯了眉梢,忙乐不可支地替她簪起了发,正好也祛祛她的一身病气。
“用哪支好,这支?”江鸢拿着各式精巧的华簪在沈青棠的发间比划,笑着问她的意见。
可沈青棠的眸色微暗,心思倒不在那些璀璨的金簪银饰上,而是在她面前的那只铜匣里。
据说,是前日秦颂为帮她取衣物,一并拿回来的。
沈青棠看着它出神片刻,还是抬手去打开,拿出了里头那支挂念了许久的木兰玉簪。
“婶婶,我想簪这个。”她带着轻浅的笑意,语气平淡地抬头看向江鸢。
“这个?”江鸢看罢,有些不太认同,“不成,这个太素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合该也簪些靓丽的,称你的年纪。”
江鸢正挑了一支上乘的正欲为她簪上,不料,沈青棠还是浅笑着坚持,“我一直想在今日簪这个的,想了很久了,就簪这一下。”
簪这最后一下。
江鸢启唇还欲再说,可见她这般执着的模样,顿了片刻,也终是叹口气作了罢,“好好好。”
她接过玉簪为沈青棠簪上,“反正你人长得标致,簪什么不是锦上添花?”
沈青棠看着铜镜里挽起了发髻的姑娘,不禁试探着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玉簪,蕴起泪光,蓦然失笑,“真好看。”
正说着,忽然,房外叮叮咚咚地响起了一阵有节律的叩门声。
“要出门逛夜的人准备好了没啊?”
闻声,便知是秦颂。
江鸢听罢,不觉嗔笑着怪道,“哎,平日我要出门,你爹都是老实在外候着,我说行才行。你怎么没学到半点儿?”
沈青棠忍不住掩唇轻轻笑了,江鸢也是乐得撮合二人,忙推着沈青棠起身,“快去快去,这小子也忒没耐心,喜欢什么都让他去买,玩好了早些回来。”
沈青棠长长缓了口气,难得是个期盼已久的及笄之日,还是高兴一些,讨个日后的好兆头罢。
她轻弯起嘴角,双手推开了门,刚巧与撑在门外消闲的秦颂对视了一眼。
素来留着层薄薄刘海的女孩,忽然露出了光洁秀气的前额,簪起了别致小巧的团花髻,倒是掩去了几分稚嫩气,平添了几分清丽温婉。
尤其是穿着这身绯色的烟罗裙,在灯光下如梦似幻,仿佛是披走了暮时的晚霞,娇美得像一朵堪堪盛开的花苞,直教人看着移不开眼。
“这、这打扮的……”秦颂心下怦然,难得说话有些结巴,抬手轻咳了一声,掩着快要扬上去的嘴角,欲盖弥彰地别开了视线,“还怪好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