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宁抬眸看着鲜少在人前发怒的顾文堂,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都说女子能让男人化为绕指柔,可顾文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看不上秦瑶卿说出这样的话,哪怕那个男子正是他,哪怕对方是为了他委曲求全不图名分,在他眼里反倒是失了规矩没了气节。对待旁人,他像个古板的教书先生,像个大家族最有分量的族老,半点不似凡间男子。
而这样的男子,冰冷的眉眼在转身看到她的那一瞬如高原的冰雪消融,吸了一口气,温和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顾相看到秦瑶卿哭:拒绝道德绑架,我没让你等着我。给我做妾?你这是在丢秦家和顾家的脸!
顾相看到安宁哭:拜托别哭了我头疼,想嫁谁我就帮你还不成?(其实是心疼)->这可怜的小姑娘->傻姑娘,我最偏心你,怎会心悦旁人同你避嫌
第28章
出了这一遭,秦瑶卿再无法自欺欺人地留在顾家了,当日,一顶黑漆马车带着数十个箱笼,将秦家姑娘送回了秦府,这一场由争风吃醋搅动的纷扰,也终是归于平静。
没多久便到了腊八节。
“腊八粥,腊八粥,七宝五味腊八粥!”一大早,红嘴绿鹦鹉立在鸟笼里顺口溜似的嚷嚷,招儿笑骂一句:“你这贪嘴的鸟儿,光是记吃的去了,可没你的份儿!”
绿鹦鹉宝器不理睬她,继续念念有词。晏安宁路过时,在掌心铺了些鸟食,宝器轻啄着吃了个干净,这才餍足地翻着肚皮往鸟笼里打起滚来。
这一日,阳安侯府的一众主子们一同到国公府来给太夫人请安,按照府里的惯例,中午亦要留下来,一家人围坐着分吃腊八粥。
晏安宁亦早早到了寿禧堂。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一会儿也留下吧。”
晏安宁请了安,闻言却笑着婉拒了——姨母现下五个月的身子已然显了怀,不便之处很多,今儿是节气,太夫人儿孙都来伴着她,并不缺她一个,她还是放心不下姨母,想去瞧一瞧。
闻言,太夫人也没有多挽留,只颔首纵着她去了。
谁知临要出寿禧堂时却正巧撞上了顾昉的妻子,二少奶奶金氏。
金氏生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柳叶眉精心地施了黛,牡丹髻上插着一支赤金衔红宝石的步摇,身上披着五彩云鹤妆花缎子斗篷,葱白的手里抱着珐琅开光花鸟手炉,浑身的珠光宝气,灼灼逼人,将世家大族的雍容华贵写在了通身。
看见晏安宁,金氏眸光一闪,旋即便热情地走上前去同她寒暄,称她女红了得,连顾明钰这样小的孩子都能教的那般好,又道顾明钰送给世子妃陆氏的绣品颇为精致,陆氏很是喜欢,她瞧着也眼热云云。
晏安宁闻言只是客气的笑了笑,心里则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氏和顾明钰姑嫂情不浅,但金氏和后者就没那么深的感情了,她这般艳羡,可自个儿又没生孩子,总不能巴巴地去驱使顾明钰也给她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吧?那也实在不像样!顾明钰可是太夫人和顾文堂的掌上明珠,金氏若是敢欺负她,这顾家她也就甭想过舒心日子了。
然金氏话锋一转,叹息了起来:“可惜我笨手笨脚,顶多能给二爷做几双鞋袜。我祖母马上要六十大寿了,我想破了脑袋,也就觉得送一副百寿图能入她老人家的眼……表妹,你心地善良,又有这么好的手艺,不如也来帮帮我?”
晏安宁看她一眼,笑了一声:“二奶奶是想跟我学女红?”
“这么短的时间,哪儿能学得成?”金氏却摇了摇头,笑盈盈地抱住了她的手臂,似乎两人很亲热似的:“这百寿图你若是绣好了,回头我在我祖母跟前提起你,定然对你也是好处多多的。”
晏安宁心里在冷笑。
金氏的祖母,便是先帝的姐姐福乐大长公主。早年间大长公主被赐婚下嫁金家,一直都将驸马驸马管得服服帖帖,府里府外的事一把抓,凭着好强的性子和过人的手段,倒也将金氏经营得十分靠近权利中枢。
而先帝过世后,福乐大长公主的女儿金三姑娘也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妃,可以说金家的好日子本来是唾手可得的,可惜太子没多久也随先帝一道病逝了,太子成了先太子,太子妃自然也就成了身份尴尬的未亡人。
后来,逆王魏延谋反,朝中内乱几年后,当今即位。金家因先太子妃并没有生下先太子的子嗣,倒也不算难过,只是新帝年岁小,想往后宫插人不太现实,大长公主思来想去,便将嫡次孙女嫁到了如日中天的顾家,为自己寻了门可靠的姻亲。
所以,金氏一直是娇生惯养衣食无忧长大的,也自恃出身高门,对世子妃陆氏都不怎么服气,对这晏安宁这个未来的妯娌,就更没有什么好气量了——尤其是她嫁的顾昉明明是侯府嫡次子,却在读书科举上处处被庶子顾昀压了一头,瞧见晏安宁,她就更没好气了。只一心想着折辱她,好来下男人们的面子。
譬如这百寿图,说起来容易,绣起来却是极耗功夫的,且大长公主寿辰将近,时间根本不够,要想按时做完,晏安宁就得冒着眼睛熬瞎的风险夜以继日,到头来恐怕也难在金家那边落下半句好。一旁的招儿也是一脸不忿,看出了金氏的不怀好意。
偏这番话金氏说得亲亲热热,俨然一副要让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势。晏安宁暗忖,倘若她还是从前的她,为了日后的妯娌和睦,说不准真会应下金氏的无理请求。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来坑害她,未免痴心妄想。
她开口便毫不留情地驳了:“对不住,这些日子忙着在给太夫人绣佛经,实在抽不出闲工夫来。”
金氏一愣,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果决,眸子里不免闪过愠怒,但想到如今晏安宁常常在太夫人跟前行走,此处又是寿禧堂的地界,到底没敢发作,转了转眼珠子,又笑道:“那这样吧,改日你也去我们院子里,指点指点那些针线上的婆子,让她们来做,也是一样。”
晏安宁轻笑了一声,和和气气:“哪里要这么麻烦?明儿二奶奶直接让您院子里的婆子到卿云小院找盼丹,这些针线上的事,她也再熟络不过了。”
她又不是针线上的人,为什么要亲去指点她房里的针线婆子?
明摆着是来贬损她。
她做的东西,放在金氏口中,倒和那些婆子们做的是一样的了。
金氏被她这样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寄人篱下,惯常服低做小的人突然直了脊梁,仿佛跟她平起平坐般地顶嘴,怎能让她不讶异?但讶异过后,金氏心头就有了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她正要发作,却听一道清冷淡然的声音响起:“金氏,是你自己要送的寿礼,做什么攀扯旁人来为你下苦力?晏姑娘是府里的表姑娘,不是针线房的绣娘。”
金氏愕然,抬眼便见顾文堂眯着眼睛站在不远处,不需走近,她都能瞧见三叔身上难掩的不悦。
金氏被吓了一跳。
要说这满府里除了要自个儿天天立规矩,同样出身高门的婆婆,就数这位位高权重浸淫官场多年的三叔最让她忌惮了。只是从前这长辈似乎从不怎么正眼瞧她们这些侄媳妇,面上只是一派客气疏离的模样,瞧上去还算温润和气。
可这一会儿,他的神情那般严厉,显然是将方才她的一番话全听了进去,认为她在寿禧堂的地界欺负寄人篱下的外客从而心生不喜……
金氏的表情顿时变得惴惴,张口结舌了半晌,干巴巴地解释道:“三叔误会了,我没有将表妹看作绣娘,只是觉得她的绣品独特,若是亲做了送给我祖母,她老人家定然喜欢……”
顾文堂身着官袍,五官端正俊朗,笑时温文尔雅,不笑时威势陡增,他此刻步子沉稳又有力地朝这边走过来,金氏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想被人攥在手心里,一个不慎就会被捏碎,仿佛成了大牢里即将受刑的犯人,骇得两腿都有些发抖。
“独特?”他重复了一遍,脸上现出温和的笑意,可金氏看在眼里,只觉得快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指着寿禧堂外头半人高的寿山石道:“这东西也独特,你要不要也搬去你祖母跟前,当作你的心意讨个巧?”
这寿山石是先前太夫人过寿辰的时候顾文堂命人从湖广一带寻来的,有市无价,图的便是个造化的鬼斧神工,自然是独特又珍贵得不得了。
这东西,金氏哪里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