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手,又捏了颗甜枣子塞进他嘴里,蹙眉,食指顶了下他额头:“你怎么不像个小孩子呢?”
祁理嚼了两下口中的枣子,甜丝丝的,还不赖。看了一眼明丹姝,又飞快垂眸,难得示弱犹疑道:“你什么时候去接我?”
昨夜,他听见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今日要将他接到长乐宫去。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明丹姝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不答反问:“只因为我是明家的人吗?”
“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起初只是觉得,父皇和皇祖母既然要护着明家,那他若是跟在她的身边,也会更安全。
昨日发现她似乎还不错,不像宫里的其他人,因为尴尬的身份,对他既讨好又轻蔑。
甚至…如果他有娘的话,应该…也是她这样?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垂眸,又问了一遍。
“贵仪…修媛…”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阳光冲破外面雪幕的纠缠落到她脸上,笑盈盈的。“昭仪…”
“就昭仪吧,等我成为昭仪,就去接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外面响起宫门拉开的闷闷的吱呀声,真是讨厌啊…大约是长乐宫的人来接他了。
他歪头,将手竖起来轻轻晃了晃,叫住要出去的明丹姝:“喂,你知道昨夜怎么回事吧?”
昨夜赵太医替他处理伤口时,分明是说沐浴用的水里加了石灰。
被他撞翻不过恰巧,那真正要害的人,昭然若揭。
她转头,眉眼弯弯却没说话,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寿康宫,太后正握着剪子拾掇宫人刚从御花园摘下的红梅枝,旁人皆爱花木盛放时,可这白玉细瓶里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心思飘远,自言自语喃喃:“孤芳不与百花猜…”
“主子,赵太医来了。” 琼芝姑姑入内,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分神,咔嚓一声,花枝错断。
赵松茂由琼芝姑姑引入主殿,先用掸子将身上担着的风雪扫去,动作轻慢。
近乡情怯似的,脚步迟疑片刻,放下药箱见礼:“臣赵松茂,给太后请安。”
琼芝姑姑屏退旁人,将门扉虚掩…
“自先皇驾崩,你便不曾来过。” 太后并未叫起,言语间竟有几分怨怼似的,迟疑观望:“如今,终于肯来了?”
“太后诏令,臣不敢违。” 他仍是低着头,公事公办,半点情绪起伏也无。
“不敢违?” 太后眼眶忽然红了,见外面有琼芝在守着,压抑着声音,心不由主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在怨我!”
“臣,不敢。” 赵松茂将头垂得愈发低,不见在旁人面前时八面玲珑的模样,反而像是竭力压着万钧情悰般,只用只言片语相对。
众人皆知太医院院正赵松茂自先帝朝时,便明哲保身不踏足后宫半步…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反之…他赵松茂,做不到独善其身。
“松茂,咱们都老了。” 太后视线落在他身上…远看,他还如过去一样的清傲挺拔。可垂头时,发顶银丝毕现,已是暮年。
顿了顿,轻叹一声软了语气:“都是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你还要与我置气不成?”
年轻时便是如此,他每每发怒,便冷言冷语晾着她。
当年,京都名医圣手赵家少年郎,意气风发,发誓要为游医治天下之疾。
却在她入宫后,毅然考入太医院,终身未娶。与她一起,在这四面见方的宫墙里困了一辈子。
“臣听闻太后抱恙…” 赵松茂开口,到底还是不忍心。
“明家覆灭,东宫风雨飘摇。虽有徐家后来居上,可丰王步步紧逼,钰儿一天不登上皇位,皆是变数。唯一可解之法,便是…” 太后握着桌角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看着赵松茂沉默,忽然泄了气般:“皇位之争,招招见血,输不起…哀家亦是无奈之举。”
“是草乌*吗?” 赵松茂艰难开口,声音低缓。
他二十岁进宫,负责先皇脉案三十年,深受倚重。
“是。” 屋内檀香袭袭,却让人心乱如麻。
是她,为了让祁钰顺利登基,借丰王出京平乱时,毒杀了先皇。
丰王带兵出京是为了军功民心,却想不到身子素来强健的皇上会一病不起…再回京,太子已名正言顺登基,大局落定。
“你怨我利用你,辜负了先皇对你的信任。” 太后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可口中言辞却未停:“松茂…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助我?”
他的医术本事,她最清楚不过…
可整个太医院都未查出先皇病症,最后众人眼里持身清正的院正赵松茂出面,于脉案上落笔突发心疾,盖棺定论,挡住了朝臣非议。
赵松茂并未否认,沉默良久,一吐胸中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