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卉闻声才缓过神来,若是这样…承明宫走上一遭又有何妨,垂头跟上再无二话。
承明宫,户部侍郎褚浒酉时三刻才从御书房出来,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额汗,这已是近日第三次被皇上召进宫来盘问承平票号的事。
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徐鸿强势,自己自然不敢做出头鸟,谨小慎微在徐尚书手底下办差多年,从来没有被先皇单独召见问政的时候。
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暮色渐定,敛去眸中精光。一朝天子一朝臣,大齐,是要变天了…
“褚大人辛苦了。” 梁济在一旁将他神情收入眼中,躬身上千递上一方帕子。
“不敢,不敢。” 若是别人还说得,梁济虽是个阉人,可既是大内总管又是皇上的内侍,天子脚下无小卒,自己哪里敢受他服侍。
“徐尚书家里办喜事,皇上体谅,才召褚大人进宫问政…”
“是,是,皇上体恤。” 能在京城的官场里混出门道,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他自然听得懂梁济这话是在替皇上在敲打他,今儿下午说的、听的,出了宫门便要烂在肚子里。
繁荣到了极点,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徐家出了皇后,如今又得意忘形与原邑黄家联姻,若欺皇上年轻,再不知收敛,怕是…
思及此处,拱了拱手:“多谢梁公公。”
“褚大人请。” 梁济笑眉笑眼抬手送人离开,褚浒能在徐鸿手底下稳稳当当坐住侍郎的位置,还能在朝政上分一杯羹,自然不是个木头脑袋。
估摸着时辰,正回身欲进殿问问皇上何时动身,余光瞥见了黄卉打着灯笼过来…定睛一看,急忙迎上前去:“瑜主子,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皇上可用过了晚膳?” 明丹姝一手揽住大氅,另一只手亲自提着食盒,示意梁济道:“劳烦梁公公替吾通传一声。”
“不敢,不敢。” 但凡是明家的事,梁济无时不是提着万分的小心,哪里敢当这位主子一声劳驾。“奴才这便去通报皇上。”
黄卉欲言又止,原本以为会要经历一番周折,现下只觉得奇怪,铁面门神梁济,对后宫哪位主子有过这样周到讨好的时候?
“瑜主子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不多时,梁济便出来将人请了进去,留黄卉在外面候着。
“臣妾给皇上请安。”
“丹姝来了。” 祁钰状似不经意地将方才褚浒呈上的,关于承平票号的信息压在奏疏底下,亲自扶人起来:“来的正巧,朕也正想去寻你。”
和颜悦色,全无半点责怪她不请自来的意思。
“皇上随臣妾来…” 玉软花柔,她笑得清甜娇憨,与往日格外不同。
祁钰随着她到了后面的寝室,心思却还留在关于承平票号的事上,顺势便以为她要与自己坦白此事,安抚道:“尽管放心,承明宫都是朕的人。”
芙蓉如面柳如眉,眼波才动被人猜。
她面上像是醉了胭脂一般愈发鲜艳,弯弯的媚眼像是盛着一盏小月亮,是自入宫以来不曾有过的意兴。
主动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指落在下颚系着的大氅上,借力轻轻一扯…
春光乍泄,美不胜收。
“丹姝…” 她垂着头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颈间,祁钰脑海中蓦地想起早间阅过的几首艳诗——万朵红云映彩霞,娇容绰约醉桃花。
惊艳之余,转瞬便想通了她今日此举是为何。
他前几日见过明继臻后,觉得少年将军大有可为,或许不必将明丹姝圈进宫里,亦能重立明家门庭。
所以就算封了贵仪,他仍想着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迟迟不曾召幸。
可宫中女子,荣辱皆系于天子一身,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的不忍便成了她不受宠,后宫里的流言蜚语伤人更甚利箭,想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受了委屈?” 如此想着,便脱口而出。
“皇上,丹姝是皇上的妃妾,这…乃份内。” ” 明丹姝不知道他的心思,亦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仍是我见犹怜的神态,含羞低诉:“是丹姝不美?不配服侍皇上?”
祁钰如沐春风般摇头轻笑,拾起落在地上的大氅又替人披了回去,一如既往揉了揉她的额发:“你可想好了?”
“什么?” 明丹姝迷茫着。
“梁济。” 他转身对外唤道。
“奴才在。”
“洒了汤碗,替瑜贵仪找身合适的衣物来。”
“喏。” 梁济头垂得极低,不敢多看一眼。
“等等,” 祁钰看着一旁水钟的时辰,吩咐道:“直接将准备好的衣袍拿来吧。”
“奴才遵旨。”
不多时,宫人拿着衣物进来,恭敬道:“奴婢替瑜贵仪更衣。”
明丹姝看着眼前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样式再普通不过的民间男子衣袍,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换上吧,朕待会儿带你出宫。” 并未多解释,又瞧她顾盼生姿的一张脸,与宫人道:“卸了钗环,将脸抹黑些。”
待换好了衣袍出来,二人皆是寻常的青年男子打扮,明丹姝本就高挑,加之习戏多年身段清隽,虽以铅粉遮住了娇颜,却仍是英姿飒爽的好样貌。
众人退去,祁钰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关于承平票号的事,丹姝可愿与朕一谈?”
几日里,褚浒将承平票号这十五年来的账目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却发现自明家满门抄斩后,百戏班存入其中的许多笔款子,皆是来自于一位名为程青山的人。这存入的最后一笔,正是明丹姝进宫前一日。
世家公子为了捧角儿一掷千金,本也是寻常事。只是这程青山出手次次数额巨大,动辄上百两,五年里陆陆续续打赏的银钱有两百万两之巨。
陈瞒再查程青山底细,却发觉此人身世背景、银钱往来,便如那无根之水,白纸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