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儿给母妃见安。”
这些日子,他在人前皆称她为母妃。
“一夜未眠?” 嫩白的小脸上也挂着与她如出一辙的两道青影,眼睛也略微肿着。
他砸了砸嘴, 将说不说思量片刻…才问道:“宋家…”
“流放。” 明丹姝并未瞒他。
祁理看着冷清乖戾,实则却是个十分在意亲疏的孩子,顺昭容待他不错,宋家到底是外家, 纵不亲近, 也做不到事不关己。
“是姨母…顺昭容害死了贵妃母子吗?” 成林是这样告诉他的。
“不是。” 明丹姝替他束发, 缓缓道:“宋家过去犯了别的错。”
“什么错?” 刨根究底。
“门阀设局欲害明家,你母亲曾欲以书信提醒,顺昭容将那手书交给了宋思源,你母亲因此受牵连遇害。” 山姜看眼色退下,明丹姝直言不讳,事无巨细与他一一交代。
宫里的孩子金尊玉贵地养着,却愈发难顺顺当当平安一世。今日不教他这些心机道理,由着他如大皇子那般懵懂纯直,来日会有人以更狠厉惨烈的法子让他学会。
“我…” 他听懂了,不只是惊惧还是伤情,一张嘴眼泪便夺眶而出。
抽抽噎噎了许久,声音细弱蚊蝇:“可…可太后说…我母后…是父皇赐死的!”
乍一道惊雷在明丹姝耳边劈开,顺昭容昨日那句…我姐姐当日也提醒了皇上,言犹在耳。
经宁妃临死前那番话,她亦想过祁钰是否真的对太后与徐家的谋划全然不知?
可他实在是太过诚挚恳切,对明家之殇眼见地与她感同身受…甚至让她觉得,怀疑祁钰,是对阿爹的羞辱质疑。
只是眼前种种…真相似乎朝着她最不愿见的方向势不可挡地滑落…
“母妃?” 祁理的手被她出神握得发痛,脸上的泪珠儿还未消,试探问道:“你怎么了?”
“何人与你说,是皇上赐死了先宋氏?” 明丹姝涣散着,惊痛怀疑下毫无头绪。
“是我听到的。” 祁理总见她言笑晏晏,倒是被她眼下的模样唬住。“是我在寿康宫听见皇祖母与琼芝嬷嬷说的,她们以为我睡着了…”
“此事你可有告诉过顺昭容与德妃?” 明丹姝细想,太后那样谨慎的人,如何也不会当着祁理的面提起这事。
除非…是她故意为之。可又是为了什么?
就算太后知道了七皇子身死乃恭怀皇后所为预行报复之事,法子多不胜数,何必从这孤身无依的小小孩儿身上着手。
“没…没有。” 祁理吱唔着不敢看她。
“说实话!”
祁理被她这样疾言厉色吓得泪珠儿都悬在眼眶上不敢落下来,“我…我告诉了德娘娘。”
“以后无论如何不可再对旁人吐露此事,可明白?” 明丹姝拾起帕子替他将泪珠擦干,正色告诫道。
此事真假且待再查,却绝对不能传到祁钰的耳朵里。她自以为祁钰虽隐忍深沉,却是重情之人,可他言行多有矛盾之处,同床共枕近百日,倒是越发地看不懂他了…
“奴婢给瑜昭仪请安。” 琼枝在院中,隔窗与她道。
明丹姝领着祁理出去,“何事?”
“太后念及今日是瑜主子代妃位参与选秀,特地差奴婢来给您送头面。” 琼芝笑容可掬,身后有内侍省的宫人小心翼翼上前来:“银镀金嵌南珠华冠,请瑜主子掌眼。”
在百戏班时,公子豪贾奉金玉华服为博拨云姑娘美人一笑者多不胜数,明丹姝自认也算见过些市面。
可眼前这华冠着实令人咂舌,寻常发冠皆以金银为骨,辅以珍珠为眼。就连皇后凤冠,也不过一颗九颗于发定,可眼前华冠几乎看不到骨线,冠帽上清一色同等大小的珍珠熠熠生辉,耀目生姿。
“这…未免太过奢侈。”
“这头面虽华贵,却也不过寻常之物,瑜主子贵为九嫔之首,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正是相得益彰。” 琼芝姑姑好话说尽,让她不得不领受这份好意。
任旁人看,只该觉得是明丹姝得太后青眼,在选秀时用这整套的珍珠头面来替她撑场面。
明丹姝没说的是…边境狼烟四起,河阳饥荒才刚有好转,她如此穷奢极欲,怕是要成引得物议沸腾、成为众矢之的。
太后,意欲何为?
她不动声色捏了捏祁理的手,相视一笑,命山上前接过,谢恩:“臣妾太后赏赐!”
祁理猴儿似的,攀着山姜端着珍珠头面的手臂,吵闹道:“真好看!我也要摸摸!”
山姜端着头面的手借力,顺势一松,珍珠华冠应声落地…
华珠滴溜溜落了满地,自然是不能再戴了。
“奴婢摔了太后的好意,着实罪该万死!”
“这…” 明丹姝面上错愕万分,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母妃…” 祁理像是在酸水了泡过似的,豆粒大的泪珠子说掉就掉下来。
又与琼芝姑姑道:“请嬷嬷替理儿与皇祖母赔不是。”
“真是不巧…” 琼芝姑姑处乱不惊,亲自拾起珍珠头面与身后的内侍省宫人道:“明儿修好了再给瑜昭仪送过来。”
“劳烦姑姑替本宫与太后赔罪。” 明丹姝落落大方,嘴里说着赔罪,却并未见怯懦之意:“待选秀过后,臣妾亲自到寿康宫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