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屋外寂静一片,唯有噼啪作响的烛芯燃烧的声响分外明显,灯火下她的脸色冷凝,有一刻的恍神,目光落了分空。
裴怀度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性子,自是不可能回头的,只是见她心情不虞,心上也难免添了分郁躁。
眼皮垂下,缪星楚伏在案上,头搁在臂弯里埋了下去,俨然一副累极的模样。
裴怀度走过去将人抱起,忽而腾空让缪星楚一惊,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有事要忙。”
被他抱着往床榻走去,缪星楚心里多了分忐忑,她没掩盖住就这样摆在了脸上。
郑明已经在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本来也没想多呆,不过是见她还没睡顺道过来看看她,也好让自己安心。
见她这样,倒多了几分玩弄的意趣,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了下来,放的时候特地往里放了些,这床较大,睡下两人绰绰有余,外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缪星楚转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裸露在外头的皮肤战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睡这?”
“我连夜赶来,还没安排处所,借一个床位,楚楚不会这般小气吧。”
听到这话,缪星楚不冷静了,这几日因着诊治疫病,连着事多,还要跟大夫一起商讨用药的问题,有些比较特殊的病例还要专门用药,白日里忙得是晕头转向。
今日他若是睡在此处,她肯定是想东想西不得安生。
当即缪星楚卷起了被子,直直坐了起来,抱着个被子像蚕蛹一般,乌发如瀑,衬得她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她振振有词,极其有理,“谢景明,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喜净的贵公子了。连夜赶路,风尘仆仆,尚未沐浴更衣便就寝,你太不讲究了。”
看到她坐起来表情极其认真,却听到了这一番话,裴怀度被气笑了,连夜赶来看她,为着不同他同床共枕,情急之下能说出这话,还颇有道理。
以为他是真没去处,缪星楚也不忍心他赶路后还没个住处,抱着被子就准备起身,“那我去小榻那睡,床留给你。”
还没起身就被裴怀度扯下,“安心去睡。”
“那你怎么办?”
他面色平淡,不仔细看还品不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不用管我,我去哪将就都行。”
缪星楚有些急了,打算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郑明的一声,“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当下顿住,她瞪着一脸装模作样的裴怀度,眼里全是斥责。
对上裴怀度含笑的眼,缪星楚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扯过被子狠狠地躺下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愤怒和不满之意明显。
裴怀度轻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就抬步走了出去。
从被子中冒出头来,缪星楚依稀听到一句,“下次再多话就不带你了。”
不知为何,她嘴角一弯,也笑了笑。
第70章 一巴掌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仁心堂的窗内, 支着小窗的架子沐浴着金光,倒下孤瘦的影子来。这个时段的风有些凉,吹拂在面颊上,让人困懒的心都散了。
仁心堂外头的主街上, 苏大人正小心谨慎地向裴晋北汇报近日的工作, 为了不出现纰漏, 他还特地找了几张纸记录下了这几日钦州的疫病情况。
每一条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含糊, 也与符合裴晋北来钦州后所了解的情况相符。他们在路上走着, 巡视着这钦州灾病的情形。
“多亏有您来坐镇,这钦州疫病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前头几日, 可是忙得焦头烂额, 有些病的人在家半生不死没人照顾,却缺医缺药, 有的没染病的百姓抱着全部家当就想着往外头跑。这隔壁就是京城,若是传到京城去, 下官是万死难辞。”
苏大人习惯性驼着背,明明是高大的身材却在裴晋北面前显得矮小, 脸上还带着十足十的恭敬和慎重,这慎重过了头就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了。
几乎这几日所有的事情他都要一一向着裴晋北报告, 无论大小, 生怕自己漏了一个字,让人摘了帽子掉了脑袋。
苏大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偏生这讨好还特别真诚, 让人见了不会生厌烦, 这也就是裴晋北能忍他那么就的原因。
他搓了搓手, “您来钦州救了钦州老百姓的命,这疫病来势汹汹,若无您的先拿下了赵大人,镇住了一众人等,接下来的救灾也不会那么顺利。”
裴晋北面不改色,眉眼清冽,“这话不妥,本王来赈灾,是圣上的旨意,皇恩浩荡,不敢揽功。况且朝中对钦州疫病甚是关切,六部齐心,才能让救灾进展得如此顺利。本王不敢居功,这种话苏大人下次还是莫说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落下半点把柄,颇有办实事却不自傲的清正。
苏大人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王爷说的是,皇恩浩荡,是百姓之福。”
都说齐王殿下清雅端正,这几日他观察了王爷的所作所为,一应事务,皆有章程和立法可依,又不墨守成规,在实际的救灾中灵活变通,看来传言不虚,齐王殿下称得上是清风峻节。
苏大人看裴晋北是好一阵佩服,可裴晋北却对苏大人不太满意,他有办事能力,但缺少做事的决心和骨气。在赵泽蒙手下多年,从不不贪墨,但遇到事情却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说话。这样的人可以做下属,不怕他不忠心耿耿,却不适合到一个更高的位置去。赵泽蒙被杀,这钦州总要有人接手,看来这苏大人不太合适。
不过如今瞧他那犯傻的认真样,还有几分可爱,虽是讨好,但一片赤诚。
裴晋北想着,却没有显露半分,一边走着一边继续听苏大人讲解这几日的情况。
不远处有热气升腾,裴晋北顿了脚步看了过去,“那是哪里?”
苏大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头是将一些衣物用热水烧着,这样染过病的人穿过的衣裳,也就不用烧掉或扔掉了。这还是京城来的缪大夫先提出来的,听说从前雁南关疫病的时候她救过灾,这回钦州疫病幸亏有这些大夫。”
朦胧的烟雾轻轻漂浮,散落在空中再不见踪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她年纪不大,却胆大心细,努力召集当地的医士去救灾,没日没夜地埋在里头忙活着。
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她,他们因雁南关疫病相遇,又在钦州疫病重逢,只是时隔多年,他们都不再从前的样子了。
他穿着锦衣华服,出入朝廷深得重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放逐在边关的落魄皇子。
可是每当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梦见从前的日子,那些他在边关逐步建立功绩的日子,那时有星楚,那个坦荡果敢的姑娘。
回到京城后,有母妃,有颜家,在朝中有了能说话的地位,可责任也变成肩上的重担,握紧权势是他不得不走的道路。
一念之差,他当时若能不成婚,也就不用落到今日的田地,许他和星楚早就锦瑟和鸣,儿女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