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晒在身上,暖意流通经络,姜月见懒洋洋地眯起眼要往软靠上贴,这时似乎才意识到,有人还停留在寝殿。
她扭头,只见苏探微仍然保持着那种怪异的姿势,她伸手,微凉的葱根玉指挑起苏探微的下颌,根本没给他一丝反抗的权力,太后眸底笑意漫卷:“放心。哀家对他,毫无兴趣。”
苏探微深吸一口气,惶恐不安地挣了挣,没挣掉,太后笑吟吟地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冰凉的触感,一瞬将他脸上笼罩的沉笃冷静击溃。
“没良心的,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身在福中不知福!”
“……”
相比于备受冷落的楚珩,苏探微很疑惑,姜月见不喜欢她的夫君,却喜欢这种偷腥的背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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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迤逦时光昼永,气序清和。
时至清明,宫城内外,无论达官显贵,亦或贩夫走卒,均要举行祭祀。禁中早在清明前半个月就要开始置备车马准备拜祭皇陵,南班官那帮近亲子弟也要分往各地进行祭扫。先帝去后,每年清明,都由太后亲自主持,于禁中车马迢迢地启程前往太庙。
这一往返,需要两日来回,因此祭拜之后,宫中诸人会在舜天门外的紫明宫落脚歇憩,且连三日都得寒食。
姜月见受得了,那胖儿子受不了,早在给他父皇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他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回到紫明宫就寝的殿内,见到又是一些生冷的乳酪和饭菜,他一点提不起兴致,嚷嚷道:“朕要吃肉,朕要吃热气腾腾的烤肉!”
姜月见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父皇在太庙里,你也不怕他听着!”
小家伙信誓旦旦地将母亲的手扒开,“不会的!朕刚才磕头时心里跟父皇说过了,他答应朕了,朕可以吃烤肉!他在天上,他懒得管这些无聊的事!”
兔崽子,歪理一大推,就为了口腹之欲,他什么都敢编。
姜月见正头痛,小皇帝忽然感到一阵阴冷的风抽在他的后脑勺上,头皮紧得一阵哆嗦,犹犹豫豫地回过头,只见那新科殿元,正冒着仿佛从地府来的冷气身影罩在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嘴巴:嫌弃。
心里:隋青云,猫咪团子,弟弟的醋您是一点都不少吃啊楚狗。
第11章
楚翊感到一股凉飕飕的气息从他的后背心里蹿上来,当他转过头,仍仿佛有一双眼睛,冷不丁地就刺在他脊背骨缝里,冷得他“哇呀”一声,张臂就扑进了太后的怀里。
姜月见张开怀抱将儿子接了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身后满脸写着谦卑和无辜的小苏太医,暗忖,她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生下来就是个小坏蛋,除了他的亲爹,和后来罕见地畏惧了老太师以外,还从没怕过什么人。
但小苏太医素来温良,品质高洁,看去如一块纯澈静好的璞玉,也不知楚翊怕了他什么,或许是他突然出现,楚翊被猝不及防地吓到了,姜月见并未多想,将楚翊放到身旁,对他道:“烤肉明日有,今日没有,你要吃热的,母后让人给你做碗热粥来,对付吃一口。”
虽没有烤肉,不能心满意足,但母后好歹松了口,给他热粥了,楚翊就乖巧应承,不再得寸进尺。其实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确定,“母后,你真的相信朕的话了吗?”
相信他,那些怪力乱神的鬼话?
姜月见一阵无言,不顾外人在场,尖锐的护甲刮了刮他的鼻梁,激得楚翊鼻端细密地刺痛,他往里把脑袋缩回去,姜月见告诫道:“子不言父过,你父皇虽然是个混账,也不必时时刻刻提醒他有多么不负责任,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没了,往前看,不得再提。”
很少有母亲会这样对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莫要惦念,一切向前。
苏探微静容凝立。姜月见,你只是早早便在期盼夫死改嫁,终于得偿所愿了,从前的恭顺柔媚,你是装都不愿再装了么。
楚翊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了一口热粥,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快速倒腾,一边疑惑地问母后:“母后明日要做烤肉给朕吃?”
姜月见横了一眼过来:“食不言,寝不语。”
听话的陛下连忙低下了脑袋,专心致志地扒饭。比起说话,显然还是吃饭更重要。
姜月见不知有意无意,眸光扫过了苏探微一眼,随后唤来女史,吩咐了下去:“哀家明日要在紫明宫设立冷香宴,感念诸王子皇孙祭扫奉天的辛苦,将有热食可供诸位尽飨,翠袖,把这话传下去。”
太后做东做席面那是极少的事,太后娘娘一向连自己的寿辰都不大用心,今日肯赐下筵席,宗亲王室没有不赏光的。何况太后娘娘与陛下皆列坐其次,能够出席这样的场合便意味着荣宠加身,翠袖知晓只要把太后娘娘的话交代下去,明日紫明宫定会座无虚席了。
翠袖一走,原本还静默的苏探微蓦然往前迈了一步半,只是仍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太后诧异地看他一眼,眸光询问他何事,苏探微行礼折腰:“微臣在太医院还有老师交代的一些笔务,恐不能伺候娘娘,今夜请先回宫。”
姜月见掀了一半眉毛,面对青年如此几次三番的抵触,渐渐也失了一些耐心:“原来你是来请辞的,忍到现在才说也不容易,怎么,在太医院被他们欺负你倒肯,服侍哀家你就不情愿?”
苏探微一滞。当然,他从未在太后面前告过状,关于隋青云仗着资格老特意带头孤立他,给他立下马威的事,也不过一些琐事罢了。隋青云也不敢在太后面前恶人先告状,搬弄自己的是非。太后所以知晓,她是特意命人关注,或者说监视着,他在太医院的行事举动。
背脊浮出森然的冷意,苏探微立刻拱手道:“娘娘恕罪,臣奉太后懿旨,忝列太医院门墙,初学乍道丽嘉,技艺不精,不敢懈怠钻研。”
姜月见垂眸,长指笼在衣袖里,夜雾弥漫间,悄然从门隙间漏进来,镇得身子有些凉意,她冷漠地嘲了一声,瞥眼睨他:“既不情愿留下,回吧。”
这不识趣儿的,竟真个向她告了辞,“微臣告退。”
人一走,太后只觉得牙被冷风吹得,酸得厉害,面沉如霜。
左右包括小皇帝在内,都了解太后,知晓她老人家这会子正被激怒了,有些在气头上。女史们都不敢近前触霉头,唯恐太后勃然发怒,小皇帝年纪小不省得事看不出来,近前伺候的女史心明如镜,小苏太医人品孤高傲洁,如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他不肯强逆心意行事低头折节,太后娘娘软硬兼施都无可奈何,现在多少是有点儿恼羞成怒。
入夜,当小皇帝憨甜睡去之后,去替太后送信的翠袖回了,夜雾浓郁沾衣,清润的露珠沾满了发梢,姜月见将她召到近前。
烛光灯影映照着四壁帘帷屏风,璀璀如昼。
“太后娘娘,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将你的谕旨下达,几位皇叔和宗眷都欣然同意。”
翠袖察言观色,见太后兴致缺缺,似无聊赖,眸光示意玉环,玉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泄露风声,这时翠袖一看,那位总是得以幸从的苏太医似乎不在,很显然,娘娘的不高兴和苏太医关系极深了。
姜月见道:“仪王呢?”
翠袖不想说,但仍要说:“仪王殿下应许得最爽快,奴婢去传话时,仪王殿下正陪着端王妃在撒鱼食,端王妃说要回府照看王爷,面露难色,却让仪王殿下兴致高昂地这么一搅和,也就答应下来了。”
姜月见凝视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皇叔以前徒手搏虎,没想到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康健了,年轻时和端王妃相看两厌,到老却仍然只能指着妻子照料衤糀,你说说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