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比试似乎没有一丁点难度,于是两个人默契地换了一种方式。
比赛射铜钱。
现如今大业流行通宝外圆内方,中间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隔了数丈之远,箭要穿过铜钱的内径难如登天。
不只是姜月见、楚翊这些外行,连看台上日日操练的弓箭手,也不禁呆滞了目光。
傅银钏向陛下感慨道:“陛下,臣妇倒是听说过,当年先帝起用冼明州时,也曾和他有一场比试,不过那场比试看过的人不多,鲜少有人知道。”
小皇帝正在兴奋头上,闻言,好奇地扭头过来:“真的么,谁赢了?是不是父皇赢了?”
傅银钏摇摇头:“臣妇不曾亲眼得见,听说比试了不止一场,各有胜负,至于这射术谁赢了,臣妇没打听得这么仔细。”
她所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景午告知。
想到他,傅银钏的美眸悄悄儿地朝着景午递过去,篷伞下,他的脸隐匿在一片阴翳底下,不见天日,秀雅的五官永远摆着一种清冷疏离的神态,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石。傅银钏只看了两眼,收回神,暗中鄙薄了一句,不再理会他。
场上的铜钱已被射中过半。
每一枚铜钱被挂出来时,并不是纹丝不动的。林隙有风,吹动悬钱的细绳发出细微的摇颤,不可能完全静止。
箭头穿过铜钱之后,犹如箭尾本身粗大,整支羽箭会卡在铜钱孔中间,最终一并钉在靶上。
这两人的射术都是罕见的稳准狠,例无虚发,每箭必然射穿铜钱,毫厘不差。
若说冼明州毕竟是大将军,箭术超凡算是理所应当,不该如此教人吃惊的话,那这个穿戴着太医的服饰,濯濯如春月柳,皓皓如云间月的青年书生,就实在令人称叹。
有人认了出来,这个太医,就是太后娘娘近前的红人,苏探微。
听说,这个苏太医还是个殿元出身,主动放弃了仕途,去太医院效力……
倒是有过一些传闻,说这个太医有意勾引太后,不清不楚的。毕竟,倘若不是如此,一个殿元放弃大好前程,藏匿深宫,怎么也解释不通。
现在有人开始为自己曾经的猜疑而感到动摇了,这个太医确是文武兼修,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来,明日他若是踏足在朝堂上,也必不会教人意外。
十五枚铜钱全数射下,冼明州的背部已经出了一层热汗,汗水黏着盔甲的里衣,贴在背部的肌肉上,燥热无比。
他看身旁的苏探微,皮肤略出汗渍,色泽皎然,只是略微发红,清透无比,实在惊奇,这么一个面如傅粉的小白脸书生,会怀有一身连他也自愧不如的箭术。
这一辈子,就只有武帝曾令他刮目相看,改变以貌取人的观点。
如今,是要再加一个人了。
冼明州弃了弓,心悦诚服地抱拳躬身:“苏太医赐教了,冼某佩服。”
苏探微颔首,笑道:“你还没输。”
冼明州摇头:“不,我已经输了。冼某一生厉兵秣马,勤勉不怠,就为修习这一件事。而苏太医,文能执笔,武能提弓,一心数用,荒废射术多日,即便今天勉强战成平手,也是我技不如人,惭愧。”
这场比试确实酣畅淋漓。
不过,冼明州一如两年前,是个死心眼,这点倒是不管他去了哪儿,从来没变过。
当初他们比试时,只是在一无人的角落,彼时冼明州已是扬威校尉,而楚珩则扮作一个无名小卒,看他在河边练习拳脚,故意试探。
比试之后,却激发了男人天性之中的胜负欲,打得难解难分,拳脚不够,还比试了弓马与兵器。
虽说各有胜负,但冼明州觉得自己已经升到了这个武衔上,居然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实在愧领朝廷的钱粮,一时意气上头,差点儿没撞死在树上。
拉他不住,楚珩方亮明身份,保住了冼明州尊严和性命。
其实,他那个蛮牛一样死心眼的个性,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帅,这点是楚珩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并不能如同信任太师一样,过分地放权给冼明州。
武威之战后,王师回朝,想必朝中对冼明州施压不少。
是袅袅。她让他活了下来,只是贬谪碎叶城,削了几级官职,对于冼明州而言,无关痛痒。
苏探微向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太后在一堆人中央,霞帔丽裙,凤翘华冠,最惹眼的存在,他敛了敛唇角,转身步向台上。
姜月见对他今日的表现不置一词,淡漠地转向楚翊:“给你父皇报仇这件事儿,就等二十年后,等你长大了,冼明州老了再说吧。倒时候拳怕少壮,他打不过你的。再说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不是么。”
“……”
好端端地,被母后这么一打击,楚翊嘟起了小嘴,不高兴地耷拉下眉眼不说话了。
有过这么一场精彩的箭术比试之后,今日还敢踊跃上前比赛箭术已经所剩无几,冼明州已去主持会操与角抵,箭术场便撤了下去。
傅银钏兴犹未尽,找不着人说话,正想着再同宜笑郡主套近乎,却见她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在看谁,傅银钏怔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怎么会安排冼明州去接郡主?
莫非,这是娘娘有意撮合?
还真有可能,这冼明州人也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曾婚配,抛开武威城之战那不谈,他也算为国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一员猛将。在他之前,无数功勋卓著的将领都是由陛下亲自赐婚,足可见惜才之意。
娘娘要是看重这个冼明州,为他指婚也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宜笑郡主,刚刚在幽州房家碰了那么大一个钉,全是因为房家两老的贪心和房是安的懦弱,这个冼明州,上头没有父母,也没有三姑六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是个忠厚耿介的粗人,直性子,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自然,也便没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和那房是安是两个极端。
不过太后大约还是怕弄急了,再给宜笑郡主挑错了郎君,所以她的心思极其隐晦,只是试探撮合,绝不会再轻易赐婚,若不是自己了解她,只怕也看不出来。
宜笑出神,是因今日,冼明州来接她时,正巧遇上了已经和离的前夫房是安。
房是安的头上已经拆掉了绷带,按理说,他伤好了早该回幽州了,他盘桓岁皇城不去,可见是未曾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