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瘪着小嘴哇呜哭了起来,湿淋淋就要往姑姑怀里去,宜笑皱眉头,手掌抵住陛下淌水的脑门,蹙了小山眉,拒绝他的靠近。
“别说话,先更衣。”
簌雪阁里没有小孩儿衣衫,宜笑随手找了几身得体的圆领袍抛给他。
给楚翊将脑袋擦干,单擦头发便弄湿了两条毛巾。
楚翊躲到屏风后边,一边嚎啕不止,一边熟练利落地给自己换衣裳,换完了,陛下从嵌螺钿的黄梨木绢纱荷塘野鸭图屏风后走出来,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地,因为衣裳太长,脚下猝不及防踩到,被绊了个狗吃屎。
摔倒那瞬间,楚翊真的想把脸埋进地里死了算了,捶地便嗷嗷哭。
宜笑看了又心疼又好笑,忙将他抱起来,把圆滚滚的陛下团成一团放进了摇椅里。
“这是怎么了?跟姑姑说说。”
楚翊也不知道当不当说,若是换了别人,他肯定不说。但姑姑又不是外人。
清澈的,如蓄满了一池温泉的大眼睛闪烁须臾,他抓住了宜笑姑姑的手指,瓮声瓮气地哼哼:“姑姑,你不能告诉旁人。”
瞧他一抽一噎的,宜笑还道是大事,忙道:“自然,姑姑答应英儿,绝不外传。”
姑姑不是那多嘴之人,楚翊放了心,这才咬牙,哽咽着道:“朕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朕看到,母后,和苏哥……呸,那个狗东西,在床榻上都没穿衣服……”
宜笑的眉心狂跳,什么?
心道皇嫂这么不小心,连这等闺房私事,都被陛下瞧了去了?
没等她问出口,陛下又嘤嘤道:“他们在床上打架,打好凶,姑姑,朕是不是要有弟妹了哇……不要不要!朕才不要那个狗东西生的儿子当朕的弟弟!”
宜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陛下年纪尚小,有些事他不明白。
因此她也只能解释道:“娘娘不会让陛下为难的,她不会生下别人的孩子。娘娘最爱英儿了,她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楚翊或多或少能明白点儿,但他还是嚷:“那也不行!一定是苏探微勾引朕的母后!朕不会放过他的!”
母后深爱父皇,若不是那姓苏的狗东西勾引了她,她才不会把持不住。
楚翊现在想想,前后一串联,有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难怪,当初他要进太医院这就不寻常,后来他其实撞见过一回的,但当时他们衣衫齐整,异口同声,楚翊就没往那处想,大狩那时候,他们偷偷摸摸背着所有人跑到山腰上去私会,还遇到了狼那次,他们也是随口敷衍,搪塞自己的!
陛下越想越气,不止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偷情的这种大秘密,更因为自己愚蠢,居然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可是看宜笑姑姑一点都不惊讶的模样,楚翊怔了一瞬:“姑姑你一早就知道么?”
宜笑:“这……”
关键时刻结巴了,楚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他们都知道,就单单瞒了自己一个人!
好嘛,本来就生气的陛下,现在更是火上浇油。
“朕要去——”
楚翊说着就要去报仇。
宜笑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拽回来,平心静气地吐纳几口,对上陛下怒意冲冲的大眼睛,轻叹道:“陛下,你要去如何惩罚起居郎呢?杀了他么?”
楚翊被问得一愣之际,宜笑见他果然心有不忍,又道:“陛下,如今太后娘娘与他正是情浓之际,你如杀了她的心上人,可知她会否怪你?母子之情,若因一个外人生了嫌隙,岂非不值当?”
被她抓住的小手,颤了一下,震动着。
他攥紧拳头,紧紧叩住了齿关,隐忍着火,着实难受。
宜笑规劝道:“陛下回忆一下,起居郎对你好不好啊?我听孙海都说了,他也和太后娘娘一样,是很喜欢你的,又带你去龙雀天街玩,给你买糖人,买面具,近来还教你骑马射箭,英儿,多一个人喜欢你,照顾你,这不是好事么?英儿从小没有父皇在身边,他给你的疼爱,不比你的父皇少呀。”
道理楚翊都懂,可他还是闷闷不乐,嘟囔道:“姑姑,父皇是你的哥哥呀,你为什么不帮他说话?”
为什么要帮那个狗东西。
宜笑会心一笑,手掌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姑姑不是向着苏探微,也不是不帮你父皇,可是你渐渐长大了,你要知道,已逝之人是永远不可能回来了的,余下之人一切都应往前看。倘若你母后永远惦念不忘你的父皇,一辈子都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英儿你高兴么?”
他当然不会高兴的。
可是,母后就不能坚强一点儿么?就像他一样,他虽然想念父皇,可是,他也不会整天以泪洗面呀。
陛下有被说动一点儿,可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等姑姑说完,他拎起了长袍扎在腰上,向姑姑借了一把伞,说要回去。
他来时匆匆,去也着急,宜笑怕他又淋湿,让他等等,便教宫人去传步辇。
陛下一路乘辇回宫,深锁眉宇,外人一瞧,陛下这眉眼之间,真有当年武帝陛下垂钓天下的气魄,既冷峻,又威慑,只是不知今日何人得罪了陛下,瞧着气场,只怕那人下场不会好过。
太和殿上一哆嗦,陛下冷口道:“把苏探微给朕押上来!”
少顷,本就在兆丰轩等候“发落”的楚珩姿态从容,如高蹈出尘般信步而来。
楚翊恨得牙痒痒,但因是家事,不想教别人听见,便退了宫内伺候的侍女。
偏那人,还不急不缓行了一个叉手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参见陛下。”
楚翊冷冷地睨过去:“苏探微,你好大的胆!”
陛下盛怒之下,小胖爪子能薅到什么便是什么,因此拎起一块沉重的镇纸,朝着“苏探微”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