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挑了一下眉。
照袅袅那个培养方法,英儿长大了做个乖乖的守成君王就很不错了,如今胡羌无战事,内患也已清除,楚翊无需把自己内外兼修,活得太累,何况,也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有“武”字为谥。但想想,小陛下如今胖墩墩的,习武让他强身健体未为不可,练武是修身,也能砥砺心志,一举两得。
“爹爹这里是没问题,不过,”楚珩摊了摊手,“你母后舍不舍得让你吃这份苦,那就说不准了。爹爹小时候,真是没玩过一天。”
楚翊比起他来,可不知幸福多少了。
小皇帝说风就是雨,立刻要拉爹爹手去坤仪宫:“走,我们去见母后。”
楚珩弯腰将他抱了起来,但目的却不是去坤仪宫,而是将这个胖乎乎的陛下送到了太和殿御座上,令他就座,低声告诫道:“叛乱刚过,陛下手头事宜繁多,这件事,就让爹爹去说服你母后吧。”
陛下单纯天真,对楚珩十分信任,自然没有怀疑过,爹爹不想还政,是不是因为他偷懒,不想继续当这个累死累活的牛马皇帝。
却说坤仪宫中,姜月见因伏案太久,好容易放松片刻,松活筋骨,为自己砌了一壶热茶。
隋青云哀嚎地扑到了她的脚下来,两眼下挂着宽面似的眼泪,两只眼泡肿得宛似核桃,匍匐脚边,嚎哭道:“娘娘啊!娘娘!小臣终于回家了!娘娘!”
“您都不知道,小臣在外边受了多少委屈,他们白日里把小臣吊起来打,晚上把小臣绑在木桩子上,连口饭都不给吃,小臣饿瘦了一大圈儿了,娘娘看看。小臣这细皮嫩肉的,如今哪里还有肉,都剩骨头了娘娘……”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姜月见也意有不忍。
正要口头先安抚两句,外间响起了一阵脚步的脚印,抬眸一望,正见楚珩信步而来。
她圆了眸子,心道楚珩这个人小气成这样,隋青云才刚回来,他那边都得到消息了?毕竟他把人送到回春局,害隋青云吃了不少苦头。
楚珩这里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可不得对这忠心耿耿的臣子表示一番?不然岂不教人寒了心。
至于先前的事,姜月见也已经不大想计较了。
隋青云止住了泣,茫茫然回过头望了一眼,楚珩恰好停在他三步之外,隋青云忽然一念霹雳,身体一抖,连忙跪立起来,两只膝盖如鸭蹼捣水似的飞快往前奔,直至来到楚珩脚下,隋青云张开两臂一把抱住了楚珩的腿:“小臣,小臣有眼不识泰山啊,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莫跟小臣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一般见识,小臣若是知道了您老人家就是……”
一顿,忽然想到如今朝野上下都对这件事心照不宣避而不谈,自己几个胆子敢直言不讳,便戛然而止,最后,憋出委委屈屈一句话:“小臣蠢得要死,但是,不知者不罪呢。”
姜月见目睹着这离奇一幕,一口茶汤刚入唇隙,差点儿没喷将出来。
楚珩则是居高临下,不冷不淡地睨了他一眼,旋即屈膝,踢了这个碍事之人一脚,隋青云顺势倒在旁边,“唉哟”一声,楚珩扯了唇角:“太后自会论功行赏,用不着日日上坤仪宫嚎命。”
隋青云一怔。怎么听出来一股,浓浓的争宠味道呢?
姜月见也忍俊不禁,朝楚珩招了招手,令他过来,她和颜悦色地对隋青云道:“是了,你功劳不小,哀家记在心里了,下去吧。”
隋青云便只好领命,知道楚珩不吃这一套,连忙把泪水收一收,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太后娘娘的坤仪宫。
人一走,耳朵里空旷清寂了许多。
姜月见打眼望楚珩,见他薄唇稍抿,神色不虞,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帝陛下这般不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就是小小一个隋青云,就能把他激得心绪起伏,这口陈醋,这扑面而来的香气未免太过醇厚了。
让他过来,姜月见还坐在软椅中,软绵绵宛如无骨的藕臂圈住他的腰,抱了上去,将面颊贴在他的腹间,深深地呼吸。
鼻腔之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芷兰熏香。
不知是他裳服间蕴藏的香气,还是身体内自然而发,有时候脱光了,也会有一点儿。
太后娘娘勾了勾朱唇,“我方才是想说,让他得点好处,以后到宫外去做点文职,免得继续留在宫里,碍着了我们太上皇的眼。”
“太上皇”三个字,拨了一下他的心弦。楚珩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最终,完全光影于脑海之中划过,什么也没剩下,他垂眸,凝定着太后娘娘饱满的后脑勺,那扰扰乌发,虽是唇角上扬,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有些酸溜溜的,不容忽视。
“隋青云早已成昨日黄花,娘娘如今新欢,不正留于太医院供职么?”
姜月见实在忍不住,唇畔的笑意越染越浓,最终,她不得不掀了掀掌,在他背后拍了一记:“哎呀,你真是的,叶骊才那么小,我都多大了,啃嫩草么?”
某人继续辩驳:“是么,当初太后视我作苏探微时,也以为我不过十八九呢,就连臣欺骗太后说有妻有子都逃不过娘娘魔爪,一定要给自己下药,给臣下套去为您解毒。”
“……”
说到这茬,姜月见恨恨起来,某人当初怎么说来着?
他是个鳏夫?
呵。当着老婆的面说这种话,真是不要命啊。
姜月见咬牙切齿,面带微笑:“哦,那我把人家叶骊赶走了,你也知道,太医院快要无人可用,你又马上要上任兵部侍郎,怎么,万一我这里有个脑热的毛病,你人在宫外,我找谁去?”
这事倒也容易,楚珩肃容道:“太医院再招几个乔老那样的就成了。”
乔玄?姜月见脑中浮现出耄耋老者鹤发鸡皮的老脸,一哆嗦。
难不成,太医院以后就捅了老头子窝了么?一个稍微俊俏点儿的都没有?
这不公平。
他在宫外花花世界,到处红袖添香,禁中却没有一个年轻点儿的俊俏男人,她又不会有什么三心二意的绮思,不过是闲暇时看看花,也能赏心悦目罢了。再者人家叶骊,天分高,又肯努力,他日后在医术上的成就不可限量,楚珩这个半吊子,说不准就故步自封了。
姜月见不理他那些酸话,松开他腰,将他的手臂抬起。
被划伤的手掌缠上了绷带,两三日了,绷带还未拆开,也不知以后是否留疤,姜月见蹙了眉:“还疼不疼?”
不敢碰他手掌,因此只托起了腕与肘,楚珩被她的谨慎逗笑,“小伤而已,早已不疼了。”
姜月见道:“那也要仔细着,若是不小心碰了水,要小心发炎溃烂,到那时就麻烦了。”
楚珩思忖少顷,弯了薄唇:“那我如何洗澡呢?”
他把那只包得严严实实的爪子给她瞧,晃动片刻,幽幽道:“我有三天没洗过痛快澡了。”
说完又叹气:“也无人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