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绕过一座八角廊亭,就看见一棵梨花树下,流觞曲水旁,一身玄黑绣金纹交领的萧阙,正闲闲坐着,也不看眼前的舞娘,只自己在独酌。
他无奈摇摇头,随即绕过满院的莺莺燕燕,径直走到萧阙身旁说话。
只到底谈话并没有达到他预想中的结果。
传完话往回走的路上,张伯对这世子全然不似方才来的路上那般有干劲儿,甚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怪不得都这么久了,他就没听说有哪家正经姑娘喜欢他家世子爷,如今眼见世子总算开了点窍,总算是会英雄救美。
没成想他家世子爷半点不懂,还让他直接将人带过去。
如若那姑娘看见那些个花楼名怜舞姬,不知会作何感想。
苏苑音主仆几人倒不知这其间还有这种曲折,只见张伯不知从哪儿又突然回来,只是相比方才离开时的一团和气,现下倒是有几分胡子瞪眼的颓丧。
“苏姑娘同我去见我家世子吧。”张伯自暴自弃道。
苏苑音点头,不慢不紧跟在张伯身后。
只是到了这儿,苏苑音的内心倒不似之前那般忐忑了。
大概是有些视死如归,索性也不怕了。
张伯在前面不远处停下,侧过身。
苏苑音的视线也就一片明朗。
满院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有的妖艳有的淡雅有的娇俏。
可苏苑音只一抬眼便就看见了他。
没有束冠,只像是随意由发带束起,还长处一截白色发带顺着墨发垂下,衣领大敞开来,露出利落的肌肉纹理,好巧不巧的就刚好停在锁骨下方一尺的距离。
约莫是饮了不少酒,他的眸中好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随意枕着身后的梨树,神色慵懒。
院中这棵梨树似是要比方才的那片梨园中的还要开得好些,已经有几簇梨花风静鸟栖枝。
苏苑音看得清楚,恰逢梨花上滚落一滴朝露,正刚好掉在他利落的鼻梁上,衬得他此刻殷红的薄唇有些潋滟。
只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而那滴露珠就是点睛一笔。
相比起满院的莺燕,他应该才是那笔绝色。
萧阙看着眼前这个好似脑袋不是特别灵光的人,嗤笑一声,说是稀客。
苏苑音恼自己怎就不由得看入迷的去,实在是没有半点骨气,啐了自己一声。
一时迟钝了的脑袋这才清明了些:“今日是来向世子谢过君满楼那日的救命之恩的,只听说世子好似还受了点伤,便就想着来瞧瞧。”
萧阙听罢,好看的眉毛一扬,说的话却是势必要将她堵得下不来台才罢休:“苏姑娘若是再晚来几日,我这伤恐怕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可是嫌她来得慢,不诚心?
苏苑音只见他就着身侧有些舞姬的手,引了一盏酒,那名舞姬便就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朝她挑挑眉,好似炫耀。
苏苑音心中一阵无语,面上却故作诚惶诚恐,微垂着头,只露出一截极白的脖颈,像是有些愧。
“还请萧世子见谅些,实在不是刻意拖延,只是事发突然,手头上也是一堆事,现下才刚处理完...”
听罢她的一番“由衷”之词,萧阙只淡淡应了一声,伸手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点了点左侧的位置,让她坐。
原坐在那位置上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愿,似水的眸子带了些怨气,轻哼一声,还是不慢不紧的扭着腰肢站起,挪远了些。
苏苑音顿了顿,还是按他的意思端正跪坐于软毯之上,倒是同周围一圈衣着各异的人比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儿格格不入。
萧阙看她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没有太多奇怪,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只闲闲道:“苏姑娘既知道我救了你,那不知苏姑娘预备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来了。
自那天,他突然自那熊熊烈火中来,充满蛊惑的嗓子问自己想不想活的时候,她就知道。
他就像,也应是那种从来不做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事情的人。
倘若你从他身上索取了好处,必然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苑音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他,少了几分真情,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澄澈又坦荡:“萧世子需要我做什么,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必定无有不应。”
萧阙见她一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随即扬起细长眼尾,笑得极好看,眼角一颗泪痣也平添几分艳色。
只最好看的脸上,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来。
“你的眼睛我不喜欢,不然你就自己剜下这双眼睛吧。”
他懒懒道,神色不动,语气只是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般云淡风轻。
周遭的静了片刻,大概是还未听过这么血腥的话,坐上的花楼娘子皆都有些花容失色。
有的只以为他这不过是玩笑话,偷偷侧着眼,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琵琶音似乎闻声后也颤了颤,后来才又慢慢续上方才的音调。
苏苑音神色一凛,她就知道这萧阙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他就是此刻让自己将欠他的那条命还回去,她都不会有丝毫诧异。
萧阙观她平静异常,或是还是在想应对之策,又或许是为了不欠他,甚至可能甘愿答应这种要求。
但是无论哪种,他不爱去猜她的心思,索性拿下配在腰间的匕首,好整以暇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