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妍说:“对,是那个外楼梯。”
徐仪清想:这和我猜测的一样,Z形螺旋楼梯上果然有人。实验楼挡住了矮一层的螺旋楼梯,所以在教学楼顶往上看,看不到梁妍老师。
梁妍接着说:“那女生跑得太猛了,我有些担心,直接跟着她上楼梯。她一步不停,而我穿着绑带细高跟鞋,上楼比她慢很多。我到螺旋楼梯尽头时,她已经站在七楼的楼顶上。楼顶上只有单圈不锈钢栏杆,高度仅仅到小腿中央,什么也防不住。”梁妍回忆得详细,“她在楼顶上朝我说:‘老师,不要上来!’我不敢上去。她一脚跨到栏杆外面。栏杆外面很窄,楼顶风大,吹得她摇摇欲坠。我在底下劝她:‘同学,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你还小,没什么槛过不去的。’她摇头:‘过不去了。老师,如果我妈妈问起来,你替我跟她说,她是最棒的妈妈,可我是最失败的女儿。我对不起她。’八点钟的上课铃响起来,异常刺耳。她在我眼前跳了下去。”梁妍双手捂住脸,停下说话。
她迟迟不讲,徐仪清只得轻声追问:“然后……您回行政楼了?”
“嗯。”梁妍放下双手,右手食指指甲抠着木质长椅座,“我下楼想着该通知校长,又想其他人肯定发现了,不需要我通知,于是坐在行政楼六楼的阶梯上,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张成军副校长从办公室出来。校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王校长在里面翻手机。副校长问:‘老师,你今早是不是看到姚玲玲跑上楼的?’我说:‘是的,她从实验楼掉下去了。\'副校长说:‘我在办公室出套题。出完一刷手机,发现满朋友圈都是她。她怎么真的去寻死?’他好像很震惊。王校长从办公室出来,说:‘成军,早上姚玲玲来过你办公室?’副校长说:‘是啊。她初中是我带的。九月月考她考得不好,来找我谈心。我安慰她几句。她发疯一样说她爸爸妈妈对她期待很高,离开清北班会令父母失望的。可我对她的考试成绩无能为力。于是我叫她回家好好跟爸妈沟通。’王校长说:‘成军啊,你不要再自责了。青少年冲动起来,谁都拉不住。市教委那边我来应付。’副校长说:‘姚玲玲在我办公室说过,她死了才不用面对爸妈。当时我该拉住她的。我没想到就这点事,她都真的会去跳楼。’唉,王校长说得对,青少年太容易冲动了。”梁妍右手捏了一下椒麻牛肉的塑料袋。那些红油被挤压变形,好像血迹喷溅,“王校长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喂。阻止不了。家长知道姚玲玲跳了楼,先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发紧急水滴筹,都转到我朋友圈里了。’原来校长刚才在办公室翻朋友圈。他叫电话那端的人处理罢课的事情。挂掉电话后,他对我说:‘梁老师,今天不用汇报了。你回办公室吧。’”
徐仪清想:处理我们班罢课的人,应该是年级组长或者教导主任毛小鹏。
梁妍说:“临走时,我听到王校长对副校长说:‘小鹏堵在去二院的路上。’我回到高二的大办公室,一会儿想姚玲玲的自杀,一会儿想你们班的罢课。中午尹组长过来找我:‘梁老师,你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姚玲玲?’我说:‘嗯,是的。’尹组长说:‘黄泥磅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他们从监控里翻到你,要找你问话。我陪你去楼顶小会议室。’我跟他一起上楼。他在电梯里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高一的姚玲玲跳楼,高二的三班罢课。’警察快问完的时候,你上来叫我。”
“梁老师,”徐仪清小心翼翼,“那你为什么给姚玲玲捐五千块钱那么多?”
“输数额没避你,你看见了。”梁妍说,“我看到玲玲跳楼之后有些愧疚。我平常跑得很快的。如果9号没穿绑带高跟鞋,我或许能制止姚玲玲。我真的很遗憾,没有拉住她。”梁妍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你才十七岁,虽然看到跳楼场景忘不掉,但不会明白老师对学生坠楼的愧疚。”
“老师,我明白的。”徐仪清忽然说,“我知道没救下别人是什么滋味。一直都会记得,做梦也忘不掉。一旦面对类似情况,会非常想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