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演戏烧给虚构的人,沈澜烧得久了,难免觉得虚无了些,便想着顺手烧一份给死去的原身罢。
如今已被裴慎戳破,按理沈澜已经不需再祭拜,可既然给原身烧了六年,沈澜也不愿意断了去。
若细究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烧给绿珠。或许是盼着若真有神佛,可怜的绿珠能好过些。又或者是盼着绿珠没死,只是与她交换了身体,能替她奉养父母。
沈澜拿出一张纸条放入纸扎箱子中,又放入些许印有“京宵花银”四字的冥纸,借着蜡烛烧了,这便是烧箱库,将纸钱烧给故人。
接着便是送寒衣。她将写着绿珠名字、生辰八字的纸条放入旧衣内裹好,又将裹好的包袱靠近蜡烛。
火苗撩起,旧衣迅速燃烧起来。沈澜将其放入地上的铜盆之内,看着它静静地燃烧。
送寒衣,送寒衣。
他乡非故里,游子寒无衣。
沈澜鼻子一酸,几要落下泪来。
绿珠死了,送寒衣也不过是份寄托罢了。可沈澜身在他乡,即使十年过去,也无法忘怀故里。
他乡游子,何日归家?
沈澜的眼泪一点点涌上眼眶。黑漆漆的夜色里,寒风瑟瑟,冥钱打着旋儿散在铜盆里,被火苗舔噬,直至彻底吞没。
夜色已深,蜡烛也燃烧殆尽,沈澜拭了拭眼泪,用棍子拨弄了一番铜盆,任由里头的火焰尽数熄灭。
她正欲将铜盆端起,收拾干净,却忽然听见外头似是潮生扯着嗓子在喊娘。
沈澜匆匆起身,直往前院而去。
“我娘不在正房,府中的仆婢也不在。”潮生嘟囔了一句,牵着裴慎的手想往厢房去。
裴慎蹙眉,花厅、正房、书房均不在,她去哪儿了?
裴慎刚要去寻,却见沈澜遥遥穿过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而来。
“娘——”潮生扯着嗓子,甩开裴慎的手,哒哒地跑上去。
沈澜笑着,一把抱起他,问道:“玩得可高兴?”
潮生搂着她的脖颈,依偎在她身侧,笑嘻嘻道:“好玩呀!白日里抬着城隍爷出巡,地藏庙还烧法船、开地狱,又舍了吃食给人。”
裴慎一面听着沈澜与潮生说话,一面却忍不住心生狐疑。
沈澜平日里虽也素净,却也不至于这般,连带着上衣下裙俱是白的,便是月牙白是微蓝,可洗的次数多了,照旧偏白。
还有她身上,带着股烟火味儿,像是烧过什么东西。
裴慎起了疑却不曾声张,堂而皇之坐进正房里,等着沈澜哄睡了潮生出来。
“劳累了一日,裴大人且回去歇着罢。”
灯火通明的室内,裴慎看得清清楚楚,沈澜眼眶略略发红,似是哭过。
裴慎假装没发现,只是笑道:“我带着潮生玩耍了一日,减轻了你不少负担,你怎得这么早便来赶我?”
沈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眼,裴慎这才讪讪不已,佯装依依不舍的被她赶出去。
见正房门已合上,裴慎却不曾离去,只是顺着沈澜方才走来的方向,踏上了花园子里的乱石小径。
刚行了数步,裴慎便看见不远处有一块嶙峋怪石,旁边的小竹林中插着蜡烛、铜盆里还有残余的灰烬,约莫是焦黑的纸钱。
按理她已无需祭拜假丈夫,若是父母,为何要特意遣散丫鬟,避开旁人?
她到底祭拜过谁?
月色微寒,凉风已厉,裴慎负手立于竹林中,满心疑惑。
作者有话说:
1. 点地灯、烧箱库、送寒衣、送城隍出巡等等文中提到的习俗步骤,都出自《金.瓶.梅风俗谭》、《明代社会生活史》
2. 他乡非故里,游子寒无衣,出自《桐川秋夕》
第106章
裴慎出了沈宅, 快马回返总督府, 径自处理公事,绝口不提中元节当晚旧事。
过了几日, 已至七月底, 秋高气爽,野棠花落,潭英匆匆回返湖广, 直去外书房寻裴慎。
裴慎处理完手中公务, 方才搁下湖笔, 召潭英进来。中元节那晚早已不是裴慎第一次起疑了,数月之前他便叫潭英带人去扬州寻琼华。
今时今日, 也该有结果了。
“可查清楚了?”裴慎问。
潭英在外历事多年,素来老辣, 鲜少有什么事能叫他惊惶不定, 可前来回禀此事竟叫潭英脸色一白。
裴慎见他这般异状,沉下脸道:“不必隐瞒, 如实说来。”
潭英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道:“琼华说夫人曾在刘妈妈出事前一年落入井中。”
此事裴慎是知晓的,当年他收拢沈澜做丫鬟时,自然将她过往经历查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当日说得是绿珠意外跌落井中,高声呼救之下,极快被人救起?”裴慎记性极好,刘妈妈的供词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