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场两边侧门涌出来不少人。一部分还围挤在庑廊下往这边张望着,另一部分拿着赌牌焦急地守在几个手持账册的太监身边,等着分赌钱。
八字墙两端分别立着几个人影。近的这端,有个高高大大却跛着右脚的身影,楚言枝认出来是范悉,对面站着他儿子范发。两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都积着雪。范悉拿手指在墙面上点画着什么,范发连连点头。
听见动静,他们扭头看向铁笼,顿时变了脸色。
八字墙那端也是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不过那人身形瘦许多,正蹲在地上磕烟斗,看前面有两个穿厚袄的公公扛着一头死虎过来了,慢慢站起身。
他们猎者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兽物一送到斗兽场,不管怎么打斗,都一概不管,只在外面等待斗兽结果。除非兽物在斗兽过程中死了,才会被扛出来,丢到他们面前,让他们领走。
死虎被扔在那瘦小的汉子面前,他拿黄铜烟斗敲敲虎头,看看老虎脖子上的一圈血痕,长长吐出一口气,望望黑沉沉的天,抬起一条老虎后腿往肩上一扛,闷不吭声拖走了。
荒废一年翻山越岭猎虎,今晚上一败,一切辛苦就只值一张虎皮了。
范悉眯着眼睛看那铁笼,笼子里的畜生竟然还活着。余仁站在笼子前正和那位小公主说话,小公主看着笼子里的畜生。
范悉明白了,原来是贵人看上了那东西,要带它走。他拉着范发面对墙站着,不再往那里看,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眼看拖着老虎的汉子要走远了,范悉掏出钱袋子扔给范发,指了指那人。大家都不容易,他深明散财积德的道理。范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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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
“你乖乖跟我回家,我会好好养你,”楚言枝靠近铁笼,指指自己的额头,“不准再撞了。”
笼中困兽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反而开始用头蹭铁栏,丝毫不顾忌伤口。铁栏上沾了不少血,它蹭一会儿便渴盼地看着她。
“呜,呜!”
“它怎么跟月饼似的。”红裳提起宫婢桃月养的那只逢人就撒娇的猫。
事已至此,她没法儿阻止小殿下带它回去,只能琢磨着如何安置它。它毕竟不是小巧无害的猫儿,能随意散养,光铁笼都能占好大一块儿地。东殿厨房后面的小菜圃旁边有一块空地,恐怕只能放那了。
年嬷嬷听了定要抱怨。她本想等开春了把那块地辟出来,种些油菜、莴笋的。
楚言枝看那些血迹都觉得痛,皱眉道:“不准蹭!”
它无措地停下了动作,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悦,黑灼灼的眼睛里那抹强烈的期待弱下来,变得惶惑不安,像怕她再度离开,既迫切地贴紧铁栏,紧盯着她不放,又耷拉了眉眼,不敢再用头碰铁栏。
楚言枝见过许多次月饼撒娇时的样子,但从没见月饼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过。
“这畜生能听懂殿下的话呢。”余仁脸上堆笑,听到八字墙那边的动静,扬声道,“范悉,你猎的狼得殿下青眼了!”
虽然楚言枝在阖宫上下没什么存在感,所受恩宠更无法与三殿下相较,但她今天能带这兽物走,是三殿下的吩咐。这狼堪能算得上是得了三殿下的青眼。
楚言枝虽然听不懂他这话里的弯弯绕绕,但从他前后陡变的态度里能感觉到,这绝不是在真心奉承她。
因为余仁的这番话,范悉不得不回过身来,走到近前向楚言枝行礼谢恩。
楚言枝没管余仁的话,也不打算理会那个讨人厌的范悉,仍打量它头上、身上数不清的伤口。
它却敏锐地动了动两耳,在某一刻忽地僵了身子,抓着铁栏的手指绷得泛白。它呲起牙,原本柔软的眼神在瞥向后方时变得凶横狰狞,沉冷如刃。
就像一头原本在地上打着滚玩尾巴的小狼突然警觉地蛰伏起来,戾气萦身不散,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草丛之中。
楚言枝被它的眼神震住了。
黑夜浓稠如墨,她抬头看见微微佝偻着脊背的范悉,正一步一顿携风带雪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他始终低首,不曾斜目,连那个离自己不足两丈远的铁笼猛地狂震起来时,也丝毫不改神色,朝楚言枝跪下磕头:“草民谢七公主殿下赏识之恩。”
“呜——!”
见他步步走近楚言枝,它的反应更加剧烈,数次想朝他的方向奋力扑去,却都被铁锁紧束,只能不断催动体力激烈地晃动铁笼。
楚言枝扭身制止手持铁锹往这走来的太监:“不准动他!”
她想到在天字阁楼上听范悉说的那些话,那种心头血发烫的感觉再度袭来,气息变得急促发抖。她看也不看跪着的范悉,背过身去,站在笼子前,用清脆的嗓音冷冷道:“你走开,我烦你烦得很,没有银子赏你。”
余仁听了发笑,范悉的脸掩在阴影处,看不清神情。
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照旧低首,折步往回走。
再次路过铁笼时,他听见小公主对那野畜语声温和道:“别怕,他再也抓不了你了。”
心里那股奇怪的不安感再次汹涌而来,范悉脚步不停,抬起脸看向笼子。
风声呜咽,狼眸亮如明月照雪,似一把新开刃的刀,血淋淋、直勾勾地剜向他。
一瞬间,那一个月食草含雪的日子仿佛全数化作了根根锋锐的雪针,藏匿在北风里,扎穿他的斗笠兽皮,刺进他每一处毛孔。
范悉浑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