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31节(2 / 2)

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2618 字 6个月前

    小殿下说狼奴不懂事,其实他似乎什么都懂。

    楚言枝拢着衣襟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坐上车辇,趴在了小香几上。年嬷嬷这回如何也不愿意同钱锦坐在一处了,实在心慌得紧,不用楚言枝说,自己就跟着上来了,坐到了狼奴坐过的小杌子上。

    年嬷嬷想着今日的事,脸上喜气洋洋的,拉上两边窗子的挡板后,拿出放在小香几抽屉里的香膏挖了一点出来,给她额头两颊都点上一点,让她自己摸匀。小殿下皮肤嫩,出来走了一天,别给冻皴了。

    “钱公公真是厉害,真给狼奴找了个好师父。就是这辛指挥使跟钱公公的关系……哎。”年嬷嬷说到后面,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叹了声气。

    他们这些官大人的事,年嬷嬷不懂,也不敢懂,但好赖还是分得清的。她有预感,狼奴在北镇抚司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楚言枝涂好了脸,开始涂手背。她按了按右手虎口那块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痕,撑着腮要年嬷嬷打开一边的窗子,她想多看会儿外面。

    年嬷嬷还在念叨着狼奴,闻言话音顿住,又心疼起自家的小殿下来。

    她生在深宫,别说宫门了,连重华宫都很少出去。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好玩好动的时候,却连个玩伴都没有。美人当年在家的时候,因为性子好,交到了不少手帕交,有什么事都能聊聊。等小殿下再年长几岁,到那生出少女愁绪的年纪,不定会有多寂寞。

    年嬷嬷把窗子打开,任楚言枝撩开帘子往外面望。

    申时将尽,乌金西沉,天边晚霞铺陈,风却愈发冷了。车辇摇摇晃晃,楚言枝的指尖按在小香几上,即便年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同她讲话,她还是觉得这小车辇太空了,空得让她心里没由来的惆怅。

    车辇拐过北镇抚司和前军都督府同在的那条街巷,步入承天门与大明门之间的宫道上,视野里出现一个个头戴乌纱,穿圆领绣禽类补子衫服的男子,他们还都配着悬而不着腰的腰带。这与楚言枝素日见到的人都不同,她转头问:“是那些文官们下值了?”

    年嬷嬷点头,让她往后躲躲,避免被路人看见脸。

    文官们相互寒暄几句后,上轿子的上轿子,骑马的骑马,还有的骑上了驴。楚言枝没见过驴,指着问年嬷嬷为什么他们坐下的马儿又矮又小。年嬷嬷笑道:“那是乡下百姓用来耕地的驴。在京城,骑驴的都是七品以下的官老爷们。在咱们大周只有三品以上的官才能坐轿子。”

    楚言枝便把视线投向最前面的几辆轿子,恰看到有个黑楠木车身,挂金镶玉字牌的帘子被人从里掀开了一角,里面那人的目光似乎落到了后面钱锦那辆车辇上。

    年嬷嬷忙拉下楚言枝的手,将窗板关上了。

    车辇继续往前行驶,外面人越来越多了,楚言枝趴回小香几上,轻轻叹了口气。

    等他们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年嬷嬷去东殿给狼奴收拾东西,让小福子一会儿送过去。说是收拾东西,可狼奴根本就没多少东西。年嬷嬷收拾完了,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袱,没让小福子拿去,而是转身进了厨房。

    年嬷嬷今天一天不在,做饭的事就落到了红裳身上,红裳手艺一般,但没想到疏萤很擅长烹煮膳食,帮着她把饭做好,两人一起端到了碧霞阁。

    楚言枝在翠云馆换好衣服就去了碧霞阁,走到中殿门口时,她脚步停下,望着这条通往东殿的廊道,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狼奴抱着木偶迎风傻站着等她的样子。

    现在廊道上空空荡荡,宫灯依然随风摇曳,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吃饭的时候,姚美人见她垂着眼睛不怎么说话,把她揽到了怀里,温声问她:“枝枝怎么了?是不是想狼奴了?”

    楚言枝眉头皱起来:“我怎么会想一个小奴隶?而且,他才走了不到半天呢,有什么好想的?”

    姚美人将她额前碎发捋到耳后去:“那枝枝在想什么?”

    楚言枝把还剩了点米饭的碗放下,掏出帕子擦唇角:“……我不想要知暖留在这。娘亲,她太懒了,说话不好听,还占重华宫的屋子。可不可以想办法把她送走?”

    现在碧霞阁内只有红裳在,疏萤在外守门,年嬷嬷在东殿收拾,知暖则不知窝在哪个角落躲懒。姚美人刚喝完药,拾了两颗蜜饯浸在口中压苦味,闻言语气淡淡道:“好。”

    楚言枝转过身:“那娘亲打算怎么做?”

    “给她拾两块银子,让年嬷嬷明天领她回坤宁宫。”

    楚言枝睁圆了眼睛:“直接送回去?那,那皇后娘娘……”

    听红裳说,孟皇后为表对冬至宴席那事的歉意,今日特地亲自挑了好几匹缎子、一对玉如意和一只汝窑玉壶春瓶,派人送到重华宫,还带了不少给楚言枝吃的、玩的东西。那明天重华宫就把之前孟皇后送过来的婢女送回去的话,她会作何感想?

    姚美人合上蜜饯盒子,倚靠在迎枕上,漫声道:“皇后赏赐,不论是人是物,重华宫不敢不受。但知暖这般态度,显然是不情愿做我们重华宫的宫婢了。她不情愿,我们就成全她。像枝枝说的那样,我们重华宫也是饱受其扰,不想忍便不忍了。皇后娘娘宅心仁慈,体恤宫人,不会因此就怪罪于我们的。”

    楚言枝还是有点怕,她原以为娘亲会想个委婉点的法子的。

    姚美人看出她眸中情绪,轻轻握住了她拧帕子的手,笑道:“知道娘亲那日为什么要你找皇奶奶带你去参加冬至宴席吗?”

    “不是因为娘亲下不了床,不能带我去吗?”

    “不全是因为这个。娘亲是想提醒他们,你也是陛下的女儿。不光是提醒他们,枝枝,娘亲更想你自己意识到,你是位公主。这天底下,只有你的长辈,也就是皇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能评判你。皇太后在先,若皇后娘娘送给你的宫婢服侍不好你,你便可以将她退回去,不用顾及皇后娘娘会如何看你。在这件事上,你本就无错。”

    姚美人的指尖虽还泛着冷,手心却是暖的。楚言枝被娘亲捂着手,心里也浮上了暖意。她靠到姚美人怀里,摩挲着姚美人肤质细嫩的手背,点了点头。

    “那天被皇奶奶抱在怀里往下看的时候,枝枝是什么感觉?”

    “连父皇都跪在我面前……”楚言枝仰面道,“我觉得畅快。娘亲,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是啊,权势是个好东西。”姚美人笑了笑,眸中却显出一抹落寞。

    为防外戚,大周选秀只从平民或小官小吏家里选。姚美人没有权势,也对权势无意,但为了让重华宫的日子好过些,让楚言枝未来的婚事圆满些,如今不得不倚靠权势。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手里攥住点什么。

    锦衣卫需要管的事务大小成堆,前面五军都督府都一个个灭灯了,北镇抚司各处还亮着灯。

    黏合木偶手臂的鱼鳔胶凝固后,狼奴把小木偶小心翼翼地搂到怀里,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外面不动。

    辛恩写好文书与需亲呈陛下过目的奏折后,封好蜡站起身,准备早点下值回府。明日就要去南直隶办差了,顺利的话也要正旦才能赶回来,不论如何他得回家一趟。

    为行俭省之风,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不许点太多灯,甚至纸张素绢要双面使用。辛恩的值房里只在桌案两旁点了两盏,等他昂首走至帘前,才发觉门槛上还坐着个人,恍然间记起来今日下午七殿下塞给了自己一个徒弟。

    “他们已将你睡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为何不去?”

    听见辛恩的声音,门槛上的身影动了动,狼奴声音闷闷的:“殿下说,会给奴送药。”

    辛恩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月明星稀,北风愈紧。七公主说她会在天黑之前让人将东西送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迟了这么久。

    “恐怕他们明天才能送到了。你要在这一直等?”

    “……殿下说,今天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