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钱碧荷垂下眼睛,嘴唇嚅嗫。
只听小姑子又道:“还有一种情况。”
“是啥?”钱碧荷忙不迭问。
陈宝音看向她,说道:“那就是明知道你耽误了他,但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
腾!钱碧荷脸上红透了。这句话,是钱碧荷从没想过的,刹那间,脸上红得滴血:“宝丫儿,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陈宝音挥舞着小木棒,声音转为快活,“我只是猜的。大嫂你不觉得,我猜的很有道理吗?”
钱碧荷通红着脸:“你,你出去!”
生性羞涩自卑,钱碧荷听不惯这样的话,甚至不敢在心里偷偷想一下。哪怕生出一点念头,都要啐自己一口。
陈宝音听到孩子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了。出去之前,把三个小糖包用碗装了。
“兰兰!金来!银来!吃包子了!”
“哇?包子!”
孩子们快乐的声音响起来,咯咯咯,吵得满院子都是。钱碧荷心烦意乱,手里熟练地往灶膛里填柴禾,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小姑子刚才的话。
大郎他,真的那么想?
不会觉得她晦气,觉得娶了她倒霉?
小姑子在外面考校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听话,快活地回答她的问题。
在平日里是很琐碎聒噪的声响,是繁琐忙乱又不得不过着日子的底调,但此刻听来却不同了。钱碧荷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没那么吵人了。她枯瘦的手抓着一把柴禾,呆呆的出神。
心底似乎有什么涌上来,又坠下去。涌上来,坠下去。反反复复,终究还是涌上来了。
越积越多,一团又一团,乱糟糟的,叫人认不清。似乎是吃梅子的酸,又像是陈大郎悄悄给她吃刺泡果的甜,有无数个夜里眼泪划过嘴角的咸,一把一把吃进口中的香灰的苦……
不知道哪里来的汹涌,快要将她淹没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砸进脚下的泥灰里。这些年,她每天都在拼命,可是日子一点都没有变好,老天爷不待见她。
“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小姑子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钱碧荷心都要碎了。
她想起夜里陈大郎给她暖脚,想起每个月不爽利那几天她一下一下掐他手臂泄愤他默不吭声,想起这两年他们日渐变少的话,吵架时她让他休了她而他每次都沉默……
“爹,娘,你们回来啦?”孙五娘高亢的声音传来,“那龟孙子咋样?揍他了不?”
陈二郎应道:“我打了他两拳。”
“才两拳?”孙五娘拔高声音,“你个孬种,他欺负宝丫儿,你才给他两拳?!”
这婆娘,陈二郎对她那样好,还天天骂个不停。钱碧荷有时候很烦她,就是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珍惜。
只听杜金花道:“那才是个孬种,二郎给了他两拳,他就坐地上了,烂泥一样,还怎么打?”
他们从刘家庄回来后,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钱碧荷擦了擦眼睛,往灶膛里最后填了一把柴禾,清了清灶膛口,起身走了出去。
“赔罪呗!还能咋?”杜金花叨叨着,很不高兴,“龟儿子!没卵的男人!这次便宜他了!”
刘铁牛的爹娘倒是老实人,谁知怎么生出他一个黑心肝,他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喊刘家的叔公要了个准话儿,就回来了。
往后,刘铁牛再不敢来陈家村,不然打断他一条腿。陈二郎另有主意,改日叫上兄弟,给刘铁牛套头摁地上揍一顿,总之不能轻饶了他。
趁大家说话的空儿,兰兰小跑到钱碧荷身边,仰起一双黑亮的眼睛,细瘦的小手托着一只小糖包:“娘,姑姑给的,给你吃。”
一瞬间,四周的热闹仿佛都消去,视野中只剩下女儿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脸。
钱碧荷抿抿干硬的嘴唇,抬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顶,轻声说:“你吃吧,你姑给你就吃。”
兰兰摇头,踮起脚尖举高:“娘吃。”
孩子执意给她一个大人吃。顿了顿,钱碧荷接过来。
很小的一只包子,一口就能吃一个,钱碧荷掰开两半,一半喂到女儿嘴里,一半自己吃掉:“一块儿吃。”
“嗯!”兰兰眼睛骤然一亮,头顶的绒毛都仿佛在摇摇摆摆。
钱碧荷心里一涩,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把断了两根齿的桃木梳,给女儿解开头发,重新梳辫子。
“以后干干净净的。”她一边梳着女儿打结的头发,一边认真说道:“好好跟你姑读书。”
兰兰的眼睛更亮了,纯澈的光芒在眼里闪动着,攥着小手,脸蛋激动得通红:“嗯!我一定会的!”
梨花镇上。
顾亭远跟姐姐回到家,“吱呀”一声推开门,迈入小院的瞬间,听到顾舒容轻轻出了口气。
“到家了。”顾舒容口吻有释然,解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嗯,到家了。”顾亭远转身关门,“我去烧水,姐姐稍坐。”
顾舒容点点头,在小小的花圃前站了站,然后搬了只凳子,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她跟方家退亲了。
今日阿远带她去方家,几乎没用她开口,便把事情说清楚了。顾舒容想着在方家的情景,恍惚觉得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