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容。”杜金花道,“你来有啥事啊?”说着话,她进屋又搬了只木墩出来。
这会儿日头正好,又没啥风,晒晒太阳,比屋里暖和。
“没啥事。”顾舒容在木墩上坐了,说道:“阿远在读书,我一个人闷,就过来寻您说说话儿。您别嫌我烦。”
杜金花“嗐”了一声,道:“咋会嫌烦。大冬天的,都没事做,一起说说话还能解闷儿。”
正说着话,就见外头又走进来一个婶子,笑道:“别人家没事做,你们家可有事做。不得炒瓜子?你们家瓜子买卖越做越红火了。”
村里人买,邻村的也来买,还捎去镇上卖。赚钱着呢!
杜金花才不承认的,耷拉着脸道:“三嫂,你们住着青砖瓦房的人,就别取笑我们了。”
三嫂“哎哟”了一声,说道:“啥青砖瓦房,那是俺公婆传下来的,多少年了,没见我家小六子娶媳妇儿,给他盖的土坯房吗?”
孩子越生越多,屋子就住不开,总要新盖几间。再新盖的,就是土坯房了。
“瞧你们家红火的,用不了几年啊,就能住上青砖瓦房了。”三嫂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走。
杜金花又进屋搬了木墩出来,给三嫂坐。
“哟,这位瞧着面生,可是秀才公的姐姐?”三婶一扭头,看到低头做绣活的顾舒容,连连赞叹:“哎哟,这针线,做的真好啊!”
顾舒容低头道:“不算什么,您别打趣我。”
不多会儿,又有人结伴来,木墩搬出来一个又一个,屋门口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冬天地里头没活儿,村民们都闲下来,今天来你家串串门,明天去他家串串门,闲话唠唠嗑。
顾舒容坐在杜金花身边,不出头,只听着。偶尔别人同她搭话,她便回几句,倒也落下一个大大方方的名声。
另一边,顾亭远读书读累了,便撂下书本,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村口,学堂边上。
陈宝音在跟孩子们讲《千字文》,正讲到“知过必改,得能莫忘”这句。
她年纪轻,声音嫩,但语气严肃,又很有先生的派头:“知道过错,若不予改正,必将再犯。能做到的事,就不要轻易放弃。”
她已经带着孩子们把《千字文》都背完了,人人都能全篇背诵了,她便开始讲释义。
她的任务是给孩子们启蒙,倒不必十分严厉,于是常常讲故事给他们听,比如谁谁知错不改,下场如何,谁谁轻言放弃,大好机会从身边溜走,如何后悔。
孩子当然是爱听故事的,读书再神秘、崇高,读起来也是枯燥乏味的。孩子们每日兴致勃勃来学堂,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先生会给他们讲故事听。而听了故事,他们对书里讲的理解更深,反而记诵得更彻底了。
讲到口干,陈宝音让孩子们上茅房的上茅房,该出去跑跑就跑两圈,一刻钟后回来,自己在屋门口坐下,好没形象的瘫成了饼。
她没瞧见顾亭远,倒是顾亭远站在不远处,目光温柔地看过来。她很辛苦,但也很快乐。顾亭远瞧得出来,她很开心。
这样就好,她开心就好。顾亭远心里想着,没有孟浪地上前去搭讪。又看了一眼,便准备走开,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陈宝丫儿,是个好姑娘啊!”
“见过村正。”顾亭远转身,行礼。
村正还礼,然后道:“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是。”顾亭远道。
村正往学堂里瞧,看着满场地撒欢的孩子们,目光赞许:“你在求娶陈宝丫儿?那你可要加把劲儿,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
侯府教养长大的,如果不是出了变故,她就是侯府千金。这等眼界,这等见识,这等涵养,凭顾亭远一个寒门子弟,根本求娶不到。
“晚辈记住了。”顾亭远说道,又往学堂门口看了一眼。
他上回对她说了那些话,不知她心安了没有?考虑得如何了?还有其他顾虑没有?又对他有何要求?但他不急。
如今已经搬来陈家村,近水楼台,已经是极为便利了。他不能着急,那会让她感到步步紧逼,她会讨厌的。
学堂门口,陈宝音晒着太阳,慢慢笑了。
她刚才对孩子们讲“知过必改,得能莫忘”,这会儿想到自己,心头发酵着宽恕之情。
她如今是陈宝音,不再是徐四小姐,她是杜金花的宝丫儿,家里人都喜欢她,她没有发疯,没有给家里带来笑话,没有累得家人灰头土脸、筋疲力竭。
她做到了。知过必改,她做到了。那就释怀吧。梦里的她,不论是不是她,就只是个梦。
而得能莫忘,她正要践行。
陈宝丫儿,什么都不怕。不怕顾亭远变坏,因为她会看着他,往他脖子上拴绳子,不许他变坏。而若是如此,他最终还是变坏了,那就是天意。
她嘴角涌现一丝浅笑,自己不觉,然而不远处看着的顾亭远,大受震动!
他从前见她,冰霜满身,荆棘裹步。但这一瞬间,似有阳光冲破阴霾,洒在她身上,明媚灿烂,似前世模样。
不,比前世更加光彩夺目!他直直看着,简直移不开眼,心中砰砰直跳,连旁边村正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村正喊了他两声,不见他回应,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不禁捋了捋胡须。年轻人啊!
赵家村。
“什么?大爷要出门?”从仆人口中得知,刚刚养好脚的赵文曲要出门,赵老太太坐不住了,“他要去做什么?知道吗?”
家仆支支吾吾的,眼神瞟向一旁。赵老太太便知道了,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哇!”她生气地道,脸上生怒,还有些狠意,“陈家小丫头,收了我一百亩地,居然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