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乐观。
毕竟他向来如此。
之后,在他先后迎来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后, 他便也越发乐观了, 哪怕此刻的他们衣不蔽体, 三餐难以为继,但他对依然未来抱有极大期望, 开心认为他们一家人正在向越来越好的方向前进。
一切都在好起来。
他如此坚信:一切一定会好起来的!
然而, 或许乐极总会生悲, 在生下妹妹没多久后,母亲突然染了重病,一病不起,并在短短数天内就逝去了。
在猝不及防面临至亲离去的那一刻,他感到大脑如同遭到重击,头晕眼花间好像连天都塌下来了。但如果他在这时倒下了,弟弟妹妹又该怎么办?
没有了母亲,他就是家长。
他总是懂事,总是早慧,总是乐观,总是坚强。
于是,在面对临死的母亲时,他向她发誓,自己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到大哥的责任,会一辈子都好好保护弟弟和妹妹,让他们平安长大。
可是,面对这样的誓言,母亲只向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
这样的笑容,就如同当年他问起“阿纳斯塔兹亚”到底有着什么涵义一样。所以,哪怕此刻的母亲一言不发,他也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随便吧,随便怎么样都好。反正……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闭上了眼,溘然长逝。
唯有站在原地的他不可置信,感到有瞬间的彻骨冰寒。
他茫然而近乎下意识地握住了母亲的手,想要如同以往那样寻求母亲的宽容与安慰。
可他得到的只有一段回声。
[我恨这个世界。]
[我恨你们所有的人!]
[都去死吧!!!]
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母亲的手,剧烈地喘息起来,满头大汗,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而当尚不知死亡代表着什么的小弟,用自己稚嫩的声音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看着小弟懵懂无知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没什么。”
最后,他这样说。
“我们……把妈妈……埋了吧……”
一直认为要对家人坦诚相待的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家人撒了谎。
而或许在这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与家人渐行渐远的结局。
……
佛南州的土地,冰冷,僵硬,就像是硬邦邦的冰块一样。
他费力地背起母亲,一步步将母亲的尸体拖到自己艰难挖出的大坑前。
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里,他听到了尸体的呐喊和咆哮,听到了无数母亲生前从未吐露过的声音:或是歇斯底里的喊叫,或是绝望的哭泣与咒骂,或是对世界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他们三兄妹在内的最可怕的诅咒。
她憎恨着这个世界,甚至憎恨着世上的每一个人。
他听得汗如雨下,心中怀揣着的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惊。
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疯狂的话,又或者其实疯的人是他?这一切都是他在脑袋里进行了一场可怕的妄想?
因为死人怎么可能还会说话?!
还是说他如今背上背负着的,根本不是他敬爱的母亲的遗体,而是一个潜入了冰冷躯壳内的恶毒诅咒?
他不敢多想,慌慌张张地将母亲的尸体拖入坑中,掩埋起来,对背负尸体行走的这短短一段路程绝口不提,将它彻底封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就当自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但没人知道的是,从这一天起,他开始恐惧死者。
并非是恐惧死亡。
而只是恐惧那些……死去的人。
在这之后,他作为“安”的人生平凡而幸福。
他有一个桀骜不驯但却对他这个大哥非常信服的弟弟,有一个活泼调皮同时很听他的话的小妹,有一群性格各异但会为了大家着想的小团队,以及一个与他同被叫做“安”的聪慧的姑娘。
他们一同生活在东奥雷王国佛南州的这块贫民窟内,虽然日子艰难,但却快乐,并且能够看得到切实的希望。
就如同他最开始想的那样,一切都在变好。
他们正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越来越好!
但是——
命运再一次同他开了玩笑。
随着一位大人物的拜访,随着市政厅轻描淡写的一个命令,被他视作家的地方就此四分五裂,而被他视作家人们的大家也各自散落天涯,就连他和扎克雷也被关进商队的车辆,明目张胆地押往矿区,当做免费的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