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缓缓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苏吟儿莫明心悸,不知自个儿在期待些什么。
“二位请上座,看茶。”
景阳宫的茶用的是上好的锈钉子。
锈钉子采自烟雨朦胧的南山。每年的烟花三月,接连下过几日的春雨后,南山的春茶会长出新芽。
在葱郁的大树下,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藏着挂着水滴的鲜嫩的锈钉子。
茶女们踩下、晾干,放入地窖里,等到寒冷的冬日再拿出来泡上。
泡锈钉子的水也很讲究,得用初冬的第一场雪水,烧开了,煮沸了,再凉上半炷香,缓缓倒入茶盏里,入口才有回甜的味道。
苏吟儿不喜饮茶,却泡得一手好茶,只因陆哥哥喜欢,不过今日这茶,她是怎么泡也泡不出想要的味道。
不止今日,前日起便是这样了。
她只好弃了锈钉子改用普洱。
幸得早早就备上了,否则易在人前闹笑话。
林氏拿出自酿的蜂蜜:“民妇没有旁的东西送给贵妃娘娘,蜂蜜养颜,还请收下。”
苏吟儿连声答谢。
她本就爱笑,性子又温婉,说话的时候软糯软糯的,娇滴滴的,没什么架子,很是惹人怜,不消多久,就和林氏谈得欢快。
苏吟儿见气氛差不多了,是时候说正事了,屏退了小宫女们,只留下洋桃和清秋随伺。
苏吟儿笑道:“我前几日得了一首词,觉得意境特别好,就是不知后两句该怎么接。”
苏婕妤兴奋道:“姐姐说来听听!妹妹虽不擅诗词,但我娘在诗词上很有天赋,年轻的时候曾名冠京都呢!”
苏吟儿听说过。
林氏出生名门,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尤其是诗词,乃一绝。
林氏宠溺地拍拍苏婕妤的手:“女儿莫要胡说,那些都是世人抬举,胡端给的名声罢了。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尽管说来。”
苏吟儿柔声念出,念出父亲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诗词——苏吟儿的娘亲作给父亲的诗词。
才念了一句,林氏手里的茶盏,“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温热的茶水四溅,溅落在绘着祥云图案的地毯上,溅落在林氏颤抖的手背上,打湿她连连往后退的锦缎鞋面。
苏婕妤:“娘亲,您没事吧?”
林氏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说,“民妇失礼了。”
苏吟儿的一颗小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静静地望着林氏,不愿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应,又生怕错过了什么。
“无妨,是丫鬟沏的茶水太烫。洋桃,再给夫人沏杯新的。”
“是,奴婢这就去!”洋桃应下,刚要转身,苏吟儿又道,“清秋,你也去。洋桃毛毛躁躁的,你且看着。”
苏吟儿故意支开两个侍女。
偌大的景阳宫内殿,剩下苏吟儿、苏婕妤和生母林氏。
林氏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苏婕妤说,“女儿,你且先在外边等着。为娘有些私事要同贵妃娘娘说。”
苏婕妤读不懂几人之间的情愫,愣道:“娘亲有什么事,是女儿不能听的吗?”
林氏沉下脸:“听话。”
苏婕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氏这才望向苏吟儿,哽咽道:“敢问贵妃娘娘,这词,您是从哪儿得的?”
苏吟儿咬着红唇,明亮的瞳里氲满了水滴。
第33章 委屈
寒冬的天骤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
细雪儿软绵绵的, 被寒风卷着落在没有枝叶的柿子树上;红红的柿子果实不大,却沉甸甸的,压弯了褐色的枝头, 从蜿蜒的屋檐下伸出一角, 缀在迂回的廊下。
阳光穿过嶙峋的树枝,洒在林氏高高挽起的妇人髻上。
她背着光, 隐匿在柔和的光晕里,让人看不太真切。这样恍惚的距离, 似乎遥遥不可及, 又似轻轻一拥,便落了苏吟儿这些年的念想。
爹爹曾说, 他爱的娘亲年轻时是京城第一美人, 不仅样貌好,还颇有才识, 琴棋书画样样不拉,比他这个大老粗不知强上多少。
幸得苏吟儿随了她娘,肤白貌美心思细, 是个眉眼和娘亲分外相似的娇娃娃。
苏吟儿缓缓垂下浓密的长睫,大抵猜到了林氏同父亲的关系。那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她深埋在心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笑道。
“这首词是苏蛮苏副将的爱人所作。”
苏吟儿说她自小长在漠北,苏副将待她很是要好。弥留之际,将这首词交于她,让她务必寻到他的爱人。
林氏的身子狠狠一震,软在玲珑椅上, 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片刻后, 她捏着绣满金色牡丹花的绢子, 捂住发疼的心口,默不作声落了许久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