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妞又来看我了,呵,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吧,明明就是在看我。就你那长相,哪个姑娘瞧得上你?”
秦副将干咳一声,挺直精壮的腰背,肆意地接受小美人儿的“崇拜”目光,却听见王将军的冷嗤。
“姓秦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脸黑得跟煤炭似的,她怕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喜欢你!”
“哪个姑娘?”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恰好走过来,顺着两人的视线瞧,高墙上隐隐冒出来的一棵小脑袋正急匆匆地往下躲。
来人是苏蛮,苏副将。
苏蛮抽了腰间的鞭子,指着苏吟儿气呼呼骂。
“小兔崽子,又爬那么高,怕摔不死你!赶紧滚下来!”
侧眸,对行至身后的陆满庭嚷嚷,“将军,求您了,管管您的小媳妇!这一天天的,得看多少回?我这张脸都丢尽了!”
陆满庭双手负在身后,魅惑若桃花般的眸子微醺,唇侧勾着诱i人的笑。彼时的他不过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没有回答苏蛮的话,而是瞪了一眼王将军和秦副将,方才嬉皮笑脸的两人立即规矩站好。
“那啥,将军,我们不知道她是您的人,我们,我们说笑,说笑的。”
陆满庭极淡地“嗯”了一声,声音清润,听不出情绪,“看着,我去去就回。”
言罢,他极快地消失在沙场上。
高墙内的苏吟儿探出半个小脑袋。
咦,刚才不还在的么?一晃眼去哪了?
她颤颤巍巍地惦起脚尖。
漠北初春的天寒瑟,风沙大,胡桐树上的红叶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弯着褐色的枝条,被苏吟儿一踩,黄沙落了满地。
陡然,她一个不慎、脚下打滑,扑腾着往下跌去。
——“啊!”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却是一个泛着淡淡荷叶香的怀抱。她羞怯怯地不敢看他,小手儿拽着他胸前的衣襟,温顺地低垂着眉眼。
“......陆哥哥。”
伴随着这声呢喃,苏吟儿从浅眠中醒来。
床榻上,苏吟儿斜躺着,空洞洞的美目氤氲着湿润的水珠,婉转哀切。
她想起,四年前她无意中被他冰凉的甲胄伤到手,自那以后,在她面前他再未穿过甲胄,便是去沙场训练将士,也是一身轻便的锦袍。锦袍的衣襟又软又柔,一点也不恪手。
苏吟儿从床榻上缓缓撑起,低垂着头,一只手儿难受地抚在颤动的心口上,一只手儿将白色的床帷抓得皱巴巴的。
长睫轻轻一眨,蓄满了眼泪的瞳不住地滴出水来。
一张织着荷花的绢子递过来。
“梦到我了?”
是陆满庭的声音。
这声音极轻、极淡,似从喉间溢出来的,混在飘摇的风雨里,恍惚地不真切,却似惊雷般砸在苏吟儿的心尖尖上。
高大的阴影从身后斜过来,挡住她面前本就不甚明亮的光。
苏吟儿大骇。
她低垂的眸隐隐瞧着拿绢子的手骨节分明、遒劲有力,白净的肉里透出润色的玉,玄色的窄袖用金线绘着繁杂的八爪龙纹。
她猛然起身,纤薄的背抵在坚硬的木质床柱上,惶恐不安地盯着面前的人。
是她费尽心思都要逃离的陆满庭。
他坐在她的床尾,微弯着腰,手里拿着那张织荷花的绢子,凝视着她。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
苏吟儿想也没想,转身就往门外逃。
沉重的木门从外面锁住了,苏吟儿推不开,急急地拍打。
“开门,开门让我出去!求你们,求你们让我出去!”
窗外雨声寂寥,昏暗的月色被漆黑的天吞没,繁星隐入浓黑的云层,唯有斜对面几间厢房的烛火忽明忽暗。
没有人回应她,更没有谁来帮帮她。
她绝望又无助地哭泣,呜咽声哀婉,于惊恐中缓缓回过头。
陆满庭依旧坐在床尾,微弯着腰,手里拿着绢子的动作没有变过,只是那温润的眸渐寒。
他垂下眼睑,遮住眸底难辨的情绪,再睁眼,深邃的眸流转着看不透的危险。他起身,似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