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衙役没有故意使坏打他的腰, 若是把腰骨打折了, 那人可就没命了,打的是他肉最多的屁股, 力气也轻, 然而赵知县毕竟要体现出自己公正判决, 即便是做戏,却也要留下一些伤,不然明眼人一看,不就发现赵知县袒护沈天,所以这几棍也确实让他屁股蛋都肿了。
看到弟弟这么龇牙咧嘴的样子,沈妙贞破涕为笑,揉揉他的毛脑袋:“傻瓜,快别动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得好好养着呢。”
“我没事的,姐姐,这只是皮外伤。”
沈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姐姐,你跟侯府的六公子……”
他年纪小,却也读了几年书,并不是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这一回太冲动,孙秀才说的话实在难听,他不能忍受这人侮辱自己的姐姐,愤怒之下才打了他,却也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沈天并不后悔,不能科举,他就做别的,总能养活一家子,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本来是板上钉钉,没法翻案的事,李旺财他们临时改口供,孙秀才家的丫鬟指认他杀妻,这一环接着一环的事,让他目瞪口呆之余,也让他怀疑,这并不是巧合。
直到被抬到这个地方,他确定了,一定是姐姐那位主人,侯府的六公子出了手。
可为了普通的奴婢,一般的主人会做到这种地步吗?如此殷勤备至,那位主子一定是个天大的善人吧,沈天才不信呢。
沈妙贞一直没敢跟家里说,现在被弟弟问了,她觉得有些难堪,不敢看他低下头去。
“我现在已经是六公子的通房丫鬟,做了公子的妾室。”
沈天咬着牙,双目赤红,想要去拉沈妙贞的手。
“阿姐……为什么……”
沈妙贞仿若被烫到,躲开了他的手,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你读了圣贤书,是不是就觉得,我给人做妾,是自甘下贱,有这么一个姐姐,叫你为难了,是吧。”
“不是……”沈天咬牙切齿说了这两个字:“阿姐,我读过书,也看见过李旺财是怎么对待他的那个妾,侯府是高门大户,咱们家配不上,齐大非偶,咱们家任何助力也给不了你。那些小妾是如何服侍主母,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阿姐在侯府那么多年,分明比我更清楚。”
“六公子现在看着喜欢你,可他早晚要娶正室夫人,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沈天比别人看的清楚,若是他爹他哥哥知道了此事,只会觉得高兴,靠着阿姐,攀上了侯府裴家这颗大树,有了靠山,总会比以前活的轻松。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会受苦之上,姐姐当牛做马服侍人家贵公子,一家子靠人家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点,过上的好日子。
沈天不屑,也觉得羞愧。
沈妙贞已经想好了,现在倒也心平气和,虽然心如刀割,但仍旧做好了准备。
她将当初是如何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被公子带着见了二太太,过了明路定了名分的事,一一告知了弟弟。
“我有犹豫过,也想跟公子说,可是你也看见了,今日若没有公子,你的前程就没了,还要遭受牢狱之灾,这一回过后,公子已经允了,叫你上洛京书院读书,小天……别的我可以不顾,可你要知道,只要你考出来,有了功名,我们一家子才能过上好日子,阿姐才算有了倚仗。”
她的声音依然平缓,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只凭公子今日的出手相助,他就对我们家有大恩德,娘活着的时候,就总是对我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如何还能说得出自己的顾虑。”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胸口的郁闷全部吐出来。
“公子愿意让我留在身边,我就留在公子身边,公子将来有了正室夫人,我就安分守己的服侍,若是公子不需要我了,只求公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了我卖身契,让我得个自由身。这辈子,我总能报答公子的恩情。”
沈妙贞说的云淡风轻,沈天却难受的不行。
若当真有她说的那么自若,为何她明明在笑着,眼中却含满了眼泪呢。
人穷志短,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清晰的体会过,现在终于感受到切肤之痛。他们一家子是农户,出身卑贱,阿姐被瞧上,成了侯府公子的妾,谁不会说一句这女子祖宗显灵,烧高香了,才会这么幸运,一飞冲天麻雀变凤凰。
这家子穷人若是说一句不愿,便是不识好歹。
可他们虽然穷,却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你没有拒绝公子,除了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吗?你喜欢那位莲花六郎,是吗?”沈天轻声问。
沈妙贞偏过头:“是,我若说,全部都是为了咱们家,为了你,就太虚伪了。六公子那样出色的男子,有哪个女人会不动心呢,我也……”
“我知道了,阿姐。”
沈天这回伸手,覆上了她的手:“我会好好努力的,阿姐,你且看着吧,我一定会成为你的依靠,让你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沈妙贞笑笑:“你先好好养伤吧。”
“阿姐不信我?”沈天的神色很消沉。
“不是不信,你现在还小,好好学准备明年开春的考试,才是要紧事。”
阿姐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这样护着他,缺不相信他也是想保护阿姐的,可现在不论说什么也没有说服力,沈天咬紧牙关,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叫阿姐承认他。
他翻过身,蒙上了被子,一副赌气的模样。
“过几日,公子会叫人把大哥和阿爹接过来,你伤好了,便去洛京书院读书,公子都安排好了。”
“阿爹惦记他的地,可能不会住这里来。”
沈妙贞默然:“不来住就不来住吧,反正你得在这边,洛京书院里面都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要不就是有钱的富商之子,咱们身份不同,到了那里需得谨小慎微,万万不可再惹事了。”
“嗯。”
沈天心里再不服气,也知道把他送进洛京书院是多么大的恩德,对于有关系的世家子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平民百姓,就算有钱没有门路,也是进不去的。
冯公子居然请他赴宴,必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相让了那顶珍珠冠,裴境心里思量,且看他是什么意图。
那日笃定此人必然是龙子凤孙,皇室中人,但他久居洛京,到底没有手长到能查清西京这些宗室,所以并不确定,冯直是谁。
冯直并未请他去任何一家洛京的酒楼,而是请他去了他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