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这么问,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回到上京的理由,给自己一个选择去直面周家、去自己找回名声的理由。
她双眼通红,攥紧粗布衣袖的手背露着根根分明的青筋,知道自己错过这次机会,就又只能做四处东躲西藏的阴沟蝼蚁。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为什么她不能活在光明灿烂的金轮之下呢?
“云袅。”过了良久,她终于道,“我们回上京吧。”
不要再做阴沟里的蝼蚁,不要再做任人欺凌的可怜虫,她想叫杀她全家的人偿命,亦想重新做回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江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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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珠投江失踪的消息传到上京,已经是正月中旬。
临离开扬州的前一晚,周渡在她屋外想了很久,终于做下了放过她的这一决定,是以带去扬州的人手,也全都自己原封不动带回了上京。
而他打过招呼的扬州太守在得知瑜珠跳江的消息后,可谓是惊慌不已,连夜便派了不少的人手出去搜寻。
人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不敢轻易就给周渡递消息,还指望能赶紧找到人,将人救回来再说。
结果便是扬州的官兵冒着大冷的天沿着城里城外的河道仔仔细细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瑜珠同云袅的踪迹。
太守这才彻底慌了,忙不迭喊人飞鸽传书至上京,到周家人手里。
彼时周渡不过刚回到上京一日,刚从刑部办完事回来,一身傍晚的霞光披肩。
他知道,自己忘不了瑜珠,唯有叫自己不断投入到公务中,才能有片刻不再想起她,不再折磨自己。
可他还尚未有还瑜珠清白,他不能歇下来,他回到家中不过是想要换一身官服,马上再去一趟黎阳侯府与五公主府。
那是在上京唯一还会与瑜珠交好的两户人家,又双双有头有脸,德高望重,他想将真相告知她们,请她们二位在日后的宴上为瑜珠正名,彻底还她的清白名声。
而自扬州回来后,他待家里人也越发冷淡,虽然从前便已经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如今这副宛如浑身都渡了一层霜、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的行尸走肉模样,显然更加叫人心寒。
温氏见到他,几乎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可是傍晚,他自厅前过的时候,温氏却叫住了他。
“扬州太守今日往家里送了一封信,也不曾说是谁启,我便做主拆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惴惴,似乎很是不安心。
而周渡在听到“扬州太守”四个字的时候,便已经凛起了神色。
“他说什么了?”
“你先冷静,明觉,你先冷静……”
温氏知道,瑜珠在扬州,周渡先前不顾年节将至,追去扬州,便是为了找她。
她不知道两人在扬州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周渡在扬州究竟有没有找到瑜珠,她只知道,她这个儿子,当真是爱上了那个女人,当真是为了她,可以连家族声誉都全然不顾。
她其实不想那个女人再回来,但她也不愿看着自己儿子日复一日变成没有半分活人情绪的样子,这比从前只是刻板严厉的他还要可怕,还要瘆人。
她甚至抱有一丝犹豫,他若是再这般下去,大不了,她便亲自去扬州,将人请回来。
周渡是整个周家最有出息的长子,将来周家的指望,全在他身上,她对瑜珠再不满意,为了儿子和周家的将来,也可以忍着。
只是拆开信的一刹那,她才知道,她这一丝犹豫,其实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瑜珠跳江了。
在正月初七的凌晨夜里。
“母亲说什么?”周渡的情绪一瞬变得比当初得知她离开上京时还要激烈,瞪着一双怒张的瞳孔,血丝渐渐从眼角弥漫来开。
温氏终于也有一刻真正知道恐惧和害怕,不知是被瑜珠跳江的事吓怕,还是被周渡的反应吓怕,眼泪惶惶滚了下来。
“明觉,她,她跳江了,尸骨,尚未找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只是看着周渡的样子,她知道,她再不阻拦,就该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
“你去哪里!”
看着他转身大步向外的背影,她赶紧追上去拦住。
“明觉,你不能去扬州,你不能再去扬州!你去了万一也不回来了,你要母亲怎么办?你要周家怎么办?明觉,扬州太守说,他命人沿着河道找了三天三夜都不曾捞到一个人影,你去了也是无用的,我们在家中再等等消息,好不好?母亲陪你在家中再等等消息,好不好?万一还有好消息……”
“三天了还没找到人,母亲当真觉得,还会有好消息吗?”
周渡满是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温氏。
温氏边哭边找着说辞:“太守说了,那扬州的太守说了,兴许是冬日河水湍急,护城河匣门开的又早,她们姑娘家没几斤几两,顺着水流,便被冲到了下游,他们已经往下游继续去寻了,他们……”
她不敢再往下说,这样冷的日子,两个姑娘家,在河水里泡了这么多日,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消息呢?即便找到了,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周渡一寸一寸地扒开自己母亲的手指,摇着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去亲自找到她。”
温氏被他用力的动作掰疼了十指,站在原地绝望地喊:“明觉!”
而她的儿子,却是大步流星,再也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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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的动作很快,上了马直接就往城门外赶,如今天色已经擦黑,正是快要巡防交班关城门的时候,他一步不敢停留,策马狂奔。
却在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刚从西北班师回朝的鲁国公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