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允红了眼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柳银雪长叹口气,或许是因为她见的男人少,在她所有的经历里,她从未见过楼允这样的男人,爱一个人,就倾尽了所有,甘愿奉献一生。
柳银雪笑了,那笑容苍凉且悲怆,她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放我走?”
楼允心尖有种针扎一样的疼痛,这疼痛细细密密的,如织如网将他包裹,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坐在柳银雪的对面,低眉凝视少女惨白的容颜,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接受,人这一生,总得抓住点什么,活着,也总得有个理由,他走到现在,没有父母,没有子女,不贪权利,不爱钱财,以前因为想保护洛音凡,所以他活着,如今他先有下令停止保护洛音凡,现又与之一刀两断,他又该因什么而活着?
自然是因为柳银雪。
他没有父母,没有子女,却有妻子。
柳银雪道:“你放我自由,你可以继续守着你的洛音凡,没有任何人会妨碍你,你可以继续当一个情深义重的王爷,洛音凡也会为此而高兴,于你而言,是双赢,不是很好吗?”
她说了许多话,嗓子干哑得难受,伤口处一阵阵的疼痛,让她脑袋犯晕。
“洛音凡她不是我的,今日之事后,我已无理由再为她做什么,但你不同,你是我的妻子,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能再失去我的妻子。”楼允回答道。
马车忽然颠簸了下,柳银雪疼得“嘶”一声,小脸越发白得透明,楼允下意识去扶她,被柳银雪一巴掌打开手,她冷沉道:“不要你管。”
心尖那种刺痛感持续蔓延,楼允面色灰白,他道:“我与洛音凡,打小便相识,后来相知,我原请了父王去左相府提亲,父王同意了,但是皇上突然下旨,率先一步将她定为了太子妃,才致我与她生生分离,她不愿做太子妃,我也不愿对不起她。”
郎情妾意,传出去都是一段佳话,可惜传错了情会错了意。
“宫中选太子妃,是要大臣们先将自己女儿的画像递上去的,若是左相府没有递画像,洛音凡又如何会被选为太子妃?”柳银雪冷笑问。
“是左相递的,她并不知情。”楼允回答。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相洛鸿程在递画像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洛音凡的同意,柳银雪倒是不意外,只是,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银雪,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楼允问她。
“有一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你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就算你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总还有朋友之谊,他犯了错,你就会因为他犯的这个错误让他这辈子都毁了吗?若我否认了皇祖母的问题,洛音凡就当不成太子妃了,她从此声名狼藉,前途无望,你觉得她还能活吗?她虽将我拖下水,我却做不到杀了她。”
楼允很痛苦,他不想做选择,他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可是他办不到。
他没有用,他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只能两不相帮,他不能帮洛音凡害柳银雪,也不能站在柳银雪的立场上,毁了洛音凡的一生。
若是洛音凡只要挨上些板子,就能解决问题,他自然会帮柳银雪,可是不是,毁了洛音凡的一生,他办不到,将来他会不会因为柳银雪与洛音凡为敌,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还办不到。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错,他怎么做都是错。
柳银雪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这种“如果”的问题,含有太多的不定性因素,火没有烧到自己的脚背上,谁都难以给出真实准确的答案。
“银雪,你问我是否喜欢你,我没有回答,我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我并没有想清楚,但是我早便决定,要斩断过往,好好和你生活的,可这不代表,我能眼睁睁地看着洛音凡去死。我若真的毁了她的一生,看着她去死,你又该如何看待我?不顾以往多年情谊,将昔日心上之人亲手推入地狱,无情无义,猪狗不如,难道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
“你和这样的我生活在一起,不会觉得很可怕很恐怖吗?不会害怕将来我利用自己对你的了解,不顾你是我的妻子,不顾你对我的情和义,不顾你对我的照顾和体贴,亲手将你推入地狱吗?”楼允拳头死死紧握,凝着她问。
柳银雪说不出话来。
“我帮你,我救不了她,我选择中立,却也不足以给你定罪,你舌灿莲花,到头来反而会是洛音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根本不会有事,只是我没想到,会有人证。”
他回答太后的问题之时,以为这件事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人证。
如果没有那个人证,这件事情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迷,定不了罪,柳银雪就不会挨板子,虽然她还是会恨他,但至少她不用承受皮肉之苦。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善的解决办法。
可是,一切,都被那个人证毁掉了,楼允沉了沉眼睛。
嫁了一个心中有别的女人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柳银雪忽然有点羡慕洛音凡,若她是洛音凡,早和楼允成为神仙眷侣了,也不至于还要转过身来害她。
她道:“你就没想过,我若输了,皇上真的会让我们和离?”
楼允今夜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喉咙发疼,他已经不想说话了,可是他却不得不一字一句解释清楚。
他道:“不会的,你可能不太了解父王在皇上和皇祖母心中的地位,皇上能坐上皇位,是父王用血肉拼杀出来的,父王为稳固皇上的位置,早年间到处征战,伤了身体的根本,所以上了些年纪,就落了一身病痛,否则,他不会走得那样早。皇上和皇祖母都对父王有愧,因为这份愧疚,所以皇上和皇祖母对我便就格外宽容,而你是父王亲自为我求来的,除非你是故意害洛音凡落水,真的德行不端,否则只要我不愿意,皇上就不会判我们和离。”
“不仅如此,其实今日就算我不拿出帝王令,皇上念在父王的面上,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便不是挨上二十板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你会伤得更重。”
“你早就算计好了?”柳银雪冷然道。
“不是算计,我只是了解得比你多一些,我知道我伤了你,我是你丈夫,本应和你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可是我也没办法了,我不能让她去死,就像若非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让王曹燕去死一样。”楼允苍凉地说。
但是站在柳银雪的立场,她完全有理由不原谅甚至憎恨楼允的所作所为。
“楼允,我觉得你很可怜,”昏暗的光影下,她目光晦涩,“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怜也最可恨的人,比之王曹燕,有过之,无不及。”
楼允没吭声,柳银雪说得没错,他可怜又可恨。
“你自己看看,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想要保护的人,她是如何对你的,这件事虽然是因你而起,但其实你完全可以摘出来,可惜啊,她为了自保,把你拖下了水,说你爱慕她,让你越发臭名昭著,”柳银雪兀自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楼允自嘲:“的确有趣,所以,今后我与她,再无瓜葛。”
人是有心的,谁的感情都不是无底洞,可以尽情消费,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这次保她,也算全了以往的情谊,若再有下次,他只会站在柳银雪这边。
以后他会活得很单纯,守着柳银雪,保护她,帮助她,她想要的他尽力帮她得到,她不想要的,他都帮她踢开。
别的,什么都不想,
柳银雪却心想,不管他们今后,还会不会有瓜葛,反正她是不愿再和楼允有瓜葛的,身体的疼痛袭来,她有些头昏脑涨,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楼允一直凝着她,直到她睡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