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宅上下唯余烛火高燃之音。
寂然无声中,孟文椒缓缓跪下,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夜风吹拂,烛火飘摇不定,角落蜡烛熄去一盏。
她的目光锁在张湍身上。此前拜师授课,今日抚琴送行,他装模作样地顺从听命。原以为他已经长了记性,没想到只片刻功夫,本性就暴露无遗。
残余的怜惜已被他消耗殆尽,阳奉阴违、得寸进尺之人,岂能轻饶?
“先打一百杖吧。”她随口吩咐道,“打完若还有气儿,再说旁的。”
“身死尚且不惧。”张湍漠然抬眼望去,“何惧区区刑罚?”
“本宫不在乎你怕不怕死。至于你会不会死,打完就知道了。”她眨了眨眼,见其凛然之姿心觉有趣,抬手招人速来施刑。
薛岸笑叹:“公主,今天阿兰做寿,这一百杖下去见了血,未免太过晦气。”
“子湄哥哥考虑周到。”她握着近旁崔兰央的手道,“你安心过生辰,我叫他们把人带回宫里处置。”
崔兰央颔首应下,今日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无论赵令僖处置谁,她都只能袖手旁观。
以防张湍再激怒公主,次狐先一步上前以布条将其封口,侍卫们随后赶来将人押离宴席。次燕得令随其回宫监刑,薛岸抛一颗青梅入次燕怀中道:“监刑辛苦,送你的。”
一连发落两人,席间变得死气沉沉。
将破坏气氛、败坏心情的人送走,她舒坦虚脱,一面吩咐宴席继续,一面令孟文椒起身。又道:“罚他不是因为你,是他屡屡冲撞本宫且不知悔改。为你选婿的事被他搅和了,但你放心,该赏你的定不会欠了你。”
“民女有幸得公主青眼以待,不胜感激涕零。然民女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不敢高攀京中贵人。”孟文椒轻声低语道。
“本宫给你定亲,谁人敢说高攀?”她将此事定下,不容推拒。
孟文椒温顺乖巧,模样好,又有才华,甚是合她心意。她决心要为其寻门好亲事,宴席结束时,索性令崔宅奴仆将孟文椒的行李收整妥当,随她入宫居住。
次雀领命,预先回宫收整院落,海晏河清殿上上下下抓紧忙碌。清平院中次杏见这阵仗,抓住一人打听,只知公主要将一位小姐接入宫来住着,其他一概不知。再问及张湍,那人犹豫片刻,回说张大人早早被打发回宫,现下应是在内狱。
次杏慌里慌张将这事告诉成泉,两人如热锅蚂蚁一般,最终成泉心一横,趁着夜色翻出屋院,崴了脚便一瘸一拐地奔向九州山河馆。
待她携孟文椒回到宫中,一切已准备妥当。次狐亲自安置好孟文椒后,方才回到她身旁伺候。
次日至晌午,她才昏沉沉睡醒。
天气愈发湿闷,想是天公酝酿着一场大雨,只等择机泼下。
不知因昨夜枕上不安,还是久睡愈乏,她尤觉困顿,肢体乏力,吃过午饭就又窝回榻上。次狐见她身子不适,遣人去请御医。
御医未至,赵令彻却带着暑气来了。
她懒得起身,在薄毯下缩成一团,两手扯着毯子边缘拉紧,只露出个脑袋。她双腮微粉、双眼含泪,病恹恹地看向赵令彻。
“这是怎么了?”赵令彻吩咐人去请御医,又遣人去通知皇帝。
她浑身没劲,有气无力道:“太累了。”
“莫非却愁昨日亲自去摆的宴席,怎就给累成这样。”赵令彻无奈失笑,从次狐手中接了块浸过冰水的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两颊额头。
赵令彻不常主动过来,她正病着,没有精力同他说笑,闷着嗓子问道:“七哥有什么事?”
“昨天长淮苑有宫人犯错,我将其打发去内狱受罚,听说你将张湍打了一百杖。是怎么回事?”
“他不听话。”一绺头发挂上眉睫,她懒得伸手,便试图将之吹开。
赵令彻仔细替她理顺发丝归于耳后:“我过去时,打了三十杖,半条命都没了。就擅自做主,让人停了。这一百杖如果打完,再硬朗的汉子也得送命。”
她心生恼意,推开毯子坐起身,直勾勾盯着赵令彻,委屈道:“他当众忤逆我,我只不过罚一罚他,七哥你可怜他,怎就不心疼心疼我?我还病着,七哥就来气我,我不依。”
第19章
“谁敢气朕的却愁啊?”
内廷宫闱,能够劳动皇帝亲往的,唯有赵令僖一人。海晏河清殿宫人请御医诊脉同时,将她抱恙不适一事呈奏皇帝。正与宠妃嬉闹的皇帝当即撇下人,命宫中御医全数前往海晏河清殿为公主诊病。
宫人跪迎请安,赵令彻起身行礼。
只有她不情不愿地抱着毯子坐在床上。
“怎么跟我闹性子,总不会是我惹了你吧?”皇帝在床畔坐下,吩咐跪在殿中的御医道,“都起来吧。看看公主得了什么病,需得用什么药。”
御医诊脉,斟酌议后方才开出药方,道是:“公主所患乃暑温之症,可以清瘟败毒饮解之。”
“抓药去吧。”皇帝见她仍是悒悒不乐,遂将赵令彻招至近前责问:“说说吧,怎么惹你妹妹生气了?”
赵令彻跪地道:“儿臣有罪。”
“老大不小的人了,给你指婚你不愿,缩在宫里没半点儿出息。平日里畏畏缩缩,却在亲妹妹面前耀武扬威,同你母亲一般无二。”皇帝厌嫌道,“朕怎么就有你这种不孝不悌的儿子。”
“儿臣知错。”赵令彻伏地不起。
“行了。”皇帝摆了摆手,“出去候着,别在这儿给你妹妹添堵。”
赵令彻依令退至殿外等候。
几句训斥,却帮她理出些头绪。若说京中男儿,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顶好的尽在九州山河馆中。恰巧孟文椒擅丹青,赵令彻喜字画,说来也算是天造地设一对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