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衣衫湿透。
水声不息,如惊涛骇浪。雾气难消,如真幻迷障。
怎会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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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从未料想,困他多日的红纱幻梦,真相竟会如此。
迷雾挥之不去,心绪愈乱,气息愈乱。
他后撤几步,合眼转过身去,试图躲开那些真真假假的侵扰。
池中却有动静。听到声响,他回身看去,原本斜倚静眠的赵令僖,忽然滑入水中。青丝如风兰,于水中悄然绽开。
掌中灼热,心坠铅锤,呼吸如泥。
倘若置之不理,不消片刻,人就会溺毙水中。他吐出一口浊气,褪去外衣,行上前去,两件衣衫交叠,将她的身躯裹住,抱出汤池。水渍蜿蜒成路,在他身后急急追赶。
门前有数名护卫守候,见他抱人出浴,稍显慌乱。
而她倚在他怀中,面容半掩,乖巧无声。
“守在门前,不要妄动。”他低声吩咐,“包围驿馆,另从速捉拿鹿趾县令、驿丞。不要惊动旁人。”
待将人安置妥当,传来御医诊脉,再命随行护卫外出寻来两名身家清白的妇人,将次狐、次燕带离汤池。护卫经张湍训诫,皆守口如瓶,随行官员打听,只知是次燕于汤池为钦差准备热水,因房中太热昏了过去。
衣衫不再滴水,头发也已半干,四名御医擦着虚汗,终于议论出了结果。
“公主这是毒气侵体之症。”老御医庆幸道,“多亏张大人及时搭救,若再迟些时辰,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几个怕是性命难保。”
“另外两名女官也是同种症状?”
“正是,但较公主病症轻了许多,很快便可痊愈。”老御医许珍写出药方交给张湍。
“公主何时会醒?”
御医几人交换眼色,摇了摇头。
“不会醒?还是不知道?”张湍捏着药方,眉头紧蹙,低声询问道:“人救出后护卫曾去汤池查验,现场无饭菜留存,仅有一盏清茶,还未奉上便洒了。这些人是如何下的毒?”
许御医沉吟片刻,而后回答:“张大人有所不知。人活着就要呼吸,且不只是口鼻翕张。人的肌肤,同样每一寸每一刻都在呼吸。公主所中之毒,是落在汤中,经其肌肤一呼一吸,侵入浑身经脉。其中部分毒素与热气一同散开,充斥汤池,一旦进入房中,就难免被毒气侵入,这也是二位女官昏迷之因。恕下官直言,张大人为救公主,亦曾浸泡于毒汤内。但因时间较短,所摄毒素不多,是以看似安然无恙。”
浸入水池、呼吸热气,皆会摄入毒素。方才救助次燕、次狐的妇人,以及守在汤池的护卫,和那几名在汤池现场查验的护卫,皆有中毒之危。
“烦请许大人为那两名妇人及查验汤池的护卫诊脉。”张湍作揖相请。
许御医感叹道:“还请张大人先将浸有毒汤的衣裳换下,下官为张大人诊脉,另几位同僚自会去为其余人诊脉。”
“这药方——”张湍将药房递回,“劳烦各位御医亲往药铺采办药材,以防有人趁机图谋不轨。”
“这是自然。下官分内之事。”许御医沉吟片刻又道,“只是公主浸于毒汤时间太久,寻常疗法难以根除体内毒素,需日日以药浴祛毒,方能早日好转。恐怕要耽搁宛州之行。”
“无妨,先将药材采办回来。”
几名御医兵分几路,诊病的诊病,采办药材的采办药材。至子夜更声响起,一切皆安置妥当。驿馆内无人能眠,张湍索性将一众官员召集一处,只道公主派来随队的女官身染恶疾,已经御医诊断开药,不会耽误行程,请他们早些休息。
后半夜,妇人为次燕、次狐灌药,二人丑时便悠悠醒转。虽头脑昏昏沉沉,但对答尚算清晰,只需稍加休息,再服几贴汤药便可彻底好转。得知赵令僖中毒昏迷不醒,次狐撑着病体仍要至床前守着,即便只是擦手、掖被这样的活计也不肯假手于人。张湍请来的妇人见无事可做,便请辞归去。
临近破晓,张湍驾车将赵令僖与次狐送上鸾车,另将大批药材一并装入车内。次燕留在驿馆,至清晨队伍整装之后一同出发。至于朱陶与吴狄二人,则由小队人马押赴京城,另有奏疏一封,以八百里加急呈递内阁。
待队伍与鸾车会合,张湍携次燕登车。
车内竖起屏风,取代帘幔做隔断之用。
浓郁药味透过屏风传来,张湍背向屏风,低声道:“二位女官放心在车中照料公主、休养病体,煎药烧水之事,湍可代劳。”
次燕中毒稍轻,见次狐眼色,忙回说:“听御医说,张大人亦受毒气侵染,且较奴婢更严重些。张大人只管在车内休养,其余事情交给奴婢便可。”说着离开鸾车,往车队后方去寻御医御厨。
车队启程,车内安静许久。
道路偶有不平,车辆颠簸,车内便会响起水声。
他操劳一夜,此时昏昏欲睡,却不敢入睡。只怕红纱幻梦再度袭来。只怕见到梦中所见。
“张大人。”
因心乱如麻,许久后他才意识到次狐唤他,只怕出事,忙回道:“女官请讲。”
次狐低笑一声,听出他声中疲惫,故而劝道:“张大人不妨先歇一歇。水还热着,约么还要些时辰才需换药,不会搅扰大人休息。”
“湍无碍。?????女官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张大人说笑,奴婢区区宫婢,岂敢吩咐大人。”次狐声带疑惑,“只是奴婢有些许困惑,说出来有些冒失不敬。不知张大人可愿一听?”
“女官只管问,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次狐守在赵令僖身侧,她沐浴药汤之中,以绸布掩住身躯,热水熏蒸下,她面颊泛红,色如玫瑰。自幼服侍在侧,世间最了解她的,便是次狐。此刻她病体缠绵,显出寻常少女般的娴静乖巧,全不似世间传言的歹毒妇人。
面上蒸出汗水,次狐取锦帕蘸去,低声问道:“张大人登科及第已近一年,本该在前朝平步青云,却无奈囿于内廷饱受折磨,更有不知内情者时有非议。如此种种,皆起于公主任性。请恕奴婢无礼,但张大人曾有意逃脱,并多次萌生死意,今次见公主遇险,为何——会救?”
话音落下,是长久宁静。
他望着车门,有阳光照在门上,一路行来,他耗费许多精力,方才敢于直面阳光。拜赵令僖所赐。因曾长久溺于黑暗寒冷之间,陡然见光,他会忌惮惧怕光亮温暖。光亮刺痛他的双眼,温暖令他沉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