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39节(1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690 字 6个月前

张湍猝不及防,身子倾斜,又绊了脚,心中惊惧难安,仿佛四周皆是无底深渊,稍一不稳便要坠落。他挥动手臂,在将摔倒时触到墙壁,忙向墙壁侧去,半倚在墙边,堪堪稳住身形。

    气息已乱。

    赵令僖已在审问下一县令。有了杨隐前车之鉴,下一人谨慎许多,整体虽无错漏,却仍是透着怪异。

    张湍摸着墙壁回桌边坐下,待问完这一县令,次狐回禀,说是杨隐的牙齿已经全部打落,但因满口鲜血,又伤到舌头,无法正常回话。护卫怕贸然将人带来,他那模样骇到公主,便先来问一问公主的意思。

    “血淋淋的,我才不要见。”她摆了摆手,“将人吊去门前的树上晾着。”

    次狐传了话,等了些时候,匆匆带着一人入殿。

    来人正是兵分两路前往陵北颖州巡查的秦峦。

    “微臣秦峦,拜见公主,见过张大人。”秦峦入殿行礼,面色微红,气息不匀,衣衫浸汗,想是匆匆登山,还未休息便赶来觐见。

    杨隐之事本如阴霾笼在心头,秦峦声音一起,张湍心中顿时照出日光,扫去郁气,急急问道:“颖州可有结果?”

    “查了从平谷仓至宛州沿途一路驿馆,四十万石粮,分三匹运送,皆有记录。几十箱册子,护卫们正往山上运,我急着回来交差,快他们一步。”秦峦气息稳了许多,“单看记录,这四十万石粮尽数进了宛州,无错。”

    次狐适时将宛州州府粮仓账目寻出,她在账上一查,确是查到六月三笔入账共计四十万石。

    张湍端起桌上茶盏,起身缓步上前递向秦峦:“远山辛苦了,先吃口茶缓缓,再细谈。”

    “你的眼睛?”秦峦这才发觉张湍似乎不能视物。

    张湍回道:“无碍,稍歇些时候就可痊愈。”

    待她将账册放下,次狐又将账册递送至各钦差使团人员手中,几人传阅过后,楚净向张湍道:“张大人,账上显示,州府粮仓确有四十万石粮入账,核准无误。虽说前有人口锐减之实,但粮款发放无误,两省是否有贪墨情.事有待商榷。人口锐减之事若无充分解释,便是治灾不力。”

    “等着。”她抬抬下巴,“派人去催驿馆记录。”

    次狐传令出去,两队护卫匆匆下山接迎。一炷香后,几十箱账册尽数送入大殿。

    已至晌午,御厨问过殿中意思,方才将午膳送入。桌上账目撤下,换上盘盏,赵令彻悠悠逛来落座就餐。看着菜色,赵令彻起身盛一碗汤送至赵令僖面前:“蛇汤滋补,你这几日劳累,动菜前先吃碗汤养养。”

    她刚提起汤匙,便见碗底躺着一截蛇身。

    长蛇被剥皮剁段,汤水一煮,一截肉色泛粉如细藕,仔细一看,可见肉中白骨。

    ——如此再不像细藕。

    倒像一截,

    指头。

    她忽然想起风禾子手中捧起那截指骨,印有人类齿痕。人吃人。

    腹中翻涌如沸,她干呕一声,汤匙落尽碗中,汤水四溅。她偏过身去,腹中浪涛仍未平息,一手扶上桌缘,一手按在胸口,一阵反呕。次狐惊慌上前,一面传御医,一面顺着其后脊,直至她吐出黄汁,满口苦涩,方急急递上茶盏。

    一番呕吐令她稍显虚弱,漱过口,转身斜看一旁正焦虑的赵令彻,委屈道:“七哥害我!”

    赵令彻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这蛇有毒?”

    御医验过蛇汤道:“汤中无毒。”

    赵令彻迟疑:“脉象可有异常,是否是——”

    御医听懂其话外之音,忙道:“脉象无异,公主无病。”

    她道:“我只觉得恶心。看着那蛇肉,就想起了……”一经回想,她便再度反呕,腹中早已空空,只能吐出胆汁,满口苦涩。

    赵令彻端起汤碗一看,便知其所指,吩咐人将蛇汤撤下。因突发变故,众人不敢再吃,待次狐将她扶去房中歇下,经仆役打扫大殿后方开始用餐。

    ? 第48章

    钦差使团核对秦峦带回的沿途驿馆记录,将与运粮车队相关记载全部勾出誊录,一直忙到傍晚,张湍念着众人昨夜已熬了一宿未休息,且赵令僖身体不适在后院休养,吃过晚饭便让众人散了,待次日再行整理。

    楚净先将已誊抄好的部分整理起来,交到张湍手中,秦峦照着油灯,一条一条给他念着。所有车马停留、人员接待都有记录,虽各州县规制稍有差距,但比照同县其余同级接待并无明显差别,三批赈灾粮款车队路线一致,但因天气、辎重、人员数目等不同致使行速稍有差距,某些驿站记录中仅有一批或两批车队留宿记载,按其留宿时间推算,亦是合乎常理。

    刚过戌时,风禾子入大殿请张湍至后山听琴,张湍托秦峦将已誊录的明细妥善收好,明日再议。秦峦没有多问,将桌上记录堆放整齐,用镇纸压好,这才离开与同僚一同在后山帐篷中休息。

    次日一早,钦差使团潦草吃过,便继续在大殿内整理誊抄。张湍与秦峦接着昨夜进度叙谈,刚念过三条,便觉出问题。

    张湍叫停秦峦,随即低声道:“劳烦远山将昨夜议过的部分再念一次。”

    秦峦虽不明所以,还是照办。待念过十五条记录后,张湍确信有人在这记录上动过手脚,旋即叫来楚净。因明细中有半数经楚净的手誊抄,他稍有印象,依着张湍所说寻出稍有错漏的三条记录,想要寻出册子,比照册中原始记载,却久寻不见。

    “我的错。”秦峦自责道,“没料到他们竟敢暗地里动手脚。”

    张湍宽慰秦峦几句,随即请他将有错漏的几处记录圈出。再加派人手寻找明细账册,同时令众人暂且不要声张。至晌午时,多数记录已誊抄完毕,仅有少量仍在整理。几人商议比对,未见端倪。

    倘若账目无错,那些人又何须冒险来动手脚?而他确信动过手脚的几处记录,是与接待支出相关,改小了些数额。此前虽有滥用公款之嫌,但其并非原南省下辖州县,即便是要论罪,也与原南省各级官员无关。

    顿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驿馆的马匹草料支出可有明细?”

    “账本上有记载,我叫他们找出来。”

    他道:“要距离颖州最近的两处驿馆及邻近原南的两处驿馆记录。”

    秦峦忙与楚净一同翻找,理出四个驿馆六月草料开支明细,各处账本被翻得一塌糊涂,几乎摊了满地。另有同僚一面叹气,一面整理。

    四个驿馆草料支出稍作比对,不待张湍开口,秦峦与楚净皆发现了异常。三批车队在邻近颖州的驿馆停留时,前后几日的草料支出远大于邻近原南的驿馆的支出。

    “这,怎会如此?”秦峦这些时日奔波,多在驿馆停留暂歇,喂马、洗马也在驿馆。辎重车队长途奔波,想要保证行速不减,喂饱马是重中之重。三批赈灾粮款,运到原南附近,都是越吃越少,但速度并未降下,不是吃饭的嘴变少了,就是负重减轻了。

    楚净怒道:“这些贪官污吏,赈灾的粮还没运进原南省,就被他们给扣下了!”

    “楚大人息怒,只是些猜测,具体情形还要召各地驿丞审问。”张湍安抚着楚净,但篡改记录账册干系重大,如今这些账册想要妥善保管,必须加派护卫看守。左思右想,张湍揉了揉额角,只得去见赵令僖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