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45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703 字 6个月前

    皇帝溺爱靖肃公主,天下皆知。许多人需要为之奋斗拼搏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她一句话便可予之,一句话亦可夺之。多少人围在她身边极尽阿谀奉承,为的就是她一句话。

    “七哥,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她垂下手臂,雨水顺着手指滴落,没入泥污。她不在乎旁人向她求名利,顺她悦她,她便赏之,逆她恼她,她便罚之。可她此刻却有一霎失落,张湍为何不向她求名利?

    赵令彻远远看着,没有回答,只低低说了句:“却愁,我们生来就是血脉相连。”

    与她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众多,却并非人人都似赵令彻。倘若她身边的人都是有求而来,赵令彻又怎会不是其中之一?

    她没有回应,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喃喃道:“雨还没停。”

    钦差失踪是件大事,营中上下人心惶惶。楚净与秦峦私下商议,虽秦峦未透露风声,楚净仍猜出个大概,已决心与张湍一同受罚。可等了又等,始终未见赵令僖的怒火烧来,营中只按军规处置了张湍失踪当夜值守的士兵。

    军队调度,官员调任,一切都被赵令彻不动声色接过。她心知肚明,却懒得计较,原南这些事情,她没了兴趣,只想着什么时候天气晴朗,可以出去走走。接连半个月的雨下了又停、停不久又下,地面没几时是干净的。

    拖拖拉拉一个月,方才彻底放晴。久违的明艳阳光铺下来,她的心情也跟着放晴,从留在营中的将士中选出两队人来,同她蹴鞠取乐。秦峦等人匆匆路过时,见她笑得开心,不由跟着一同笑起。

    天放晴,朝中也来了好消息,一扫原南阴霾。

    此前自南陵紧急赶赴原南就任及原南省内调任的官员,一律补发调令,待尘埃落定后另有嘉奖。原南省内各县依实情予以合并管辖,可逐步撤去州府衙门。而各州县丧命官吏,所犯罪责既往不咎,所遗家眷酌情抚恤。朝中另任命数名州县官员,分赴原南、南陵及陵北三省就任。今年原南省九月另加乡试一场,以选贤才补于各县衙门。

    赵令彻将圣旨与赵令僖看,她只瞥一眼,懒得过问。

    楚净等人喜气洋洋,没松快多久,便又惦记着陵北局势。

    张湍赴陵北假传圣旨,为免牵连赵令彻,张湍在入城前将雪青遣回。雪青并未离远,在暗中守着,并时刻传信赵令彻。他伪造的圣旨几乎以假乱真,陵北官场竟真叫他唬住,稳了些时候。但朝中的消息既已传至原南,必也传至陵北,他如今的处境堪忧。

    此前赵令彻虽暗中派人往陵北掩护他早早脱身,但至今没有音讯。秦峦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左思右想,还是去寻赵令彻,忧心道:“南陵王,既然朝中消息送达,原南局势稳定,下官想去陵北走一遭。”

    “这桩罪责,遮掩不了。倘若他愿意脱身并自此匿去,我可保证护他后半生安稳。倘若他不愿躲藏,无论你我谁人前去,都劝不回他,只能白白担上干系,日后论罪亦会遭到牵连。”赵令彻知他心中想法,却也只能苦笑:“我已修书递与老师,只盼来日论罪之时,能念起功劳从轻发落。”

    秦峦欲言又止,终是一声叹息,不再言语。

    赵令僖好似全然忘记张湍此人一般,不问不提。趁着风起,闲坐凉荫里,捏着颗艳红樱桃,远远笑看营中众人在太阳底下来来往往。今年雨水大,樱桃口感不佳,一筐筐冰镇着从宛州送到营中,她只尝了两颗,便尽数赏给营中将士。

    手中红珠子抛出,在泥地里颠簸滚动。

    她已觉厌烦,下令回京。

    赵令彻暂抽不开身,除却随行护卫外,另又抽调一百护卫护送她回京。鸾车早先几日就送抵军营,她携次狐乘车踏上归程,挥别原南军营。队伍行在官道声势浩大,几经磨难的百姓纷纷退避三舍。

    鸾车走得极慢,她一路游山玩水,乐得自在。

    来时急匆匆,去时缓缓行。

    至六月时,车队抵达距京约七百余里的海夕谷。

    海夕谷名中有海,是取于夕阳垂落之时,辉光铺洒,照谷内草叶霜露,粼粼如海。车队有护卫家距海夕谷不远,一早绘声绘色地向赵令僖讲述谷中情形,她心中向往,便命原东晖遣人快马加鞭提前入谷安置下榻之所。

    鸾车停靠谷口时天色尚早,夕照且须等些时候,她便携次狐在山谷随意走动,赏花赏木,听鸟语虫鸣,品灵净山色。护卫将士在谷中猎食,动作慎之又慎,只怕毁了谷中景色,惹公主不快。御厨早早备餐,等着夕照之时,奉上茶糕供其享用。

    怎料未至夕照,便有在外轮班值守的护卫匆匆来报,说是遇到一队官差押解钦犯回京,途中遭遇山崩,折损了不少兄弟,路上走得艰难,今日遇到他们,一打听得知亦是回京的队伍,便问能否同行。

    原东晖细问之下,得知钦犯来自陵北,虽然详细身份对方不愿透露,却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月余未见赵令僖提过张湍,想已是抛诸脑后,若要向其禀明实情,难说她会是什么态度。官差到底是同样拿着朝廷俸禄的兄弟,张湍亦曾与他同行多日,谈不上兄弟朋友,但还算有些交情,此时落难,倒不必落井下石。

    略作考量,原东晖自行做主,同意他们随队同行,但只能跟在队伍末尾,以免赵令僖瞧见。

    话传回去,对方便要答谢,竟是送来一葫芦酒酿。拔开葫芦嘴,果香浓浓,一问,说是陵北特产果子酒,是用时令鲜果酿的。原东晖一口未尝,便被赵令僖发觉,尽数讨了过来。

    至傍晚,夕阳西下,谷中粼粼夕光如海。

    眼前美景,盘中佳肴,杯中美酒,赵令僖半醉了去。

    “公主,已经在烧热水了,晚会儿奴婢给您擦了身子再睡,夜里舒服。”次狐扶着半醉半醒的赵令僖,小声在她耳边说着。

    谷中生着丛丛篝火,将士护卫们亦在聚众取乐,她打了个哈欠,困顿不已,喃喃道:“怎么甜酒也这样烈。”

    “奴婢问过,说是陵北特产果子酒,是比宫里供得果酒烈。公主贪杯,如今醉了,只怕明日起来会不舒服。”次狐带她回鸾车上,“御厨在煮醒酒茶,公主待会儿可要多喝两碗。”

    她微微闭着的眼睛半睁开:“原东晖怎么会有陵北特产的甜酒?”

    “许是队伍里陵北将士随身带的。”

    “早先怎么没见?”她倚着软枕,“去问问。”

    次狐打听清楚后回禀道:“是有队官差,路上遇险,途经海夕谷见着咱们的队伍,便想一道同行。不是什么关紧事,原指挥使便应下了,由着他们跟在队尾。那队官差便送了这酒作为谢礼。”

    ? 第56章

    多几个官差跟在队尾不是什?????么大事,赵令僖没再追问。次狐伺候她宽衣解带,待水烧开,取巾帕浸上热气与她擦身。六月暑气难消,此前又饮过烈酒,热帕刚擦过颈间,她就觉湿烫潮闷,抬手挡了挡。

    “太烫了吗?”次狐忙收手试温。

    她稍拨开颈上贴附着的湿发,忽生一念,半起身道:“去泉眼。”

    白日游赏海夕谷时,她见到谷中有处泉眼,涌出清泉聚成小潭,水清见底。泉水清凉,夏日取用能消暑解热。次狐本欲劝她留在鸾车等候,说可差几名随从去取泉水,见她不准,只得随她提灯前去。

    泉眼距驻扎营地不远,便未传唤随从同往。月色照下,二人点孤灯行小径,半刻功夫不到,耳畔便有水声回响。清潭近在咫尺,恰时夜幕层云推过,稍遮月光,待二人至清潭近旁,风吹云移,月华泄下,照见潭中一人影。

    清潭水浅,只淹至齐腰处,潭中人披素白单衣,衣衫湿透,多有紧贴身躯之处。半散乌发亦湿,拢起轻搭在一侧肩上,发丝微乱,卷曲盘绕,曲环处挂出水膜,迎着月色折出粼粼水光,倒似片片鳞甲,衬得搭肩乌发犹如条盘颈黑蛇。

    赵令僖留心片刻,方推了推次狐,示意她举灯照去。

    听到动静,潭中人惊然回首。

    眉微垂,眼轻回,鼻尖挂珠,唇抿一线,只仓惶一眼,便又回转。水珠坠落,手臂轻拨,潭中细响,泛起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