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大可安心,若有报应,二十多年前就已报应在老衲身上。”
“果真是鲜廉寡耻之辈,竟还能如此坦然说出。”皇后哑然失笑。
弥寰微笑回答:“有皇后娘娘庇佑,老衲自然心中无忧无惧。如今时日无几,老衲也已老迈,想求娘娘来日赐老衲一座香火旺盛的寺院颐养天年。”
“就为这个?”
“要再多,老衲也没多少年头享用了,不折腾那么多了。”
“好说。”皇后应道,“香火鼎盛也只为财源滚滚。宫中佛堂数不胜数,寻处最大最热闹的,你在里住着,本宫保你锦衣玉食寿终正寝。”
“皇宫到底规矩多些,老衲乡野里待惯了,怕不自在。”
“弥寰,从十多年前本宫察觉到你弄出的那个小杂种的身世,便觉恶心至极。若非你能编纂些假话糊弄皇帝,本宫绝不会容你活到今天。你带着一肚子的秘辛,想跑?二十多年前敢进宫里扯谎,就没想过今日下场?”皇后理平衣袖起身,“若无旁的事,本宫回了。”
弥寰目送皇后离开,末了只得叹息。
她在塑像后听得恼怒,弥寰同皇帝所说,更字字句句皆是假话。而皇后在云崖斋修行许久,却全然不信神佛,且对弥寰所作所为无所不知。他们串联勾结,狼狈为奸,一同欺瞒父皇。
捧中拒霜花艳,她垂眸看着,武宁姑姑不能在天有灵,报应此二人,但她可以。
她将宫花簪回原位,步伐坚定走下台阶。
脚步声回荡在主殿内,弥寰竟然抬头,眼看着她从塑像后现身。
她站在神台上,手扶塑像云浪底座,审视着仰面看来的弥寰,似笑非笑问:“你想要一座香火鼎盛的寺院颐养天年?母后不肯给你,但本宫可以给你。本宫觉得母后的云崖斋就很好。虽然没有去过,但凤驾曾居,断然少不了香火。”
“公主说笑。”弥寰合掌礼道,“云崖斋四周山势险峻,常有香客失足坠崖丧命,重锦寺亦然。夜已深了,公主回宿处时注意脚下。”
“威胁本宫?”她蓦然一笑,“你只知道皇后背后有太子,却不知公主背后是谁。更不知山上禁军听谁号令。你若在殿内伤不到我,我不会叫你失足坠崖,我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主若想死无对证,请便。”
“本宫不需要证据。”她怜悯地看向弥寰,“本宫只是好奇。但你若一心求死,本宫也可不追究其中原委。左右杀了你们,什么事都一了百了,何须再费心力?但若原原本本说出来,看在小和尚的面子上,说不准能饶了老和尚。”
? 第79章
弥寰比谁都清楚靖肃公主背后是谁。
既是当今皇上,亦是薨于皇上登基前的武宁王。
往事尽被连同废墟一同扫去,世人能自皇帝追谥加封武宁王的诏书中,窥见些许源于血脉的深情厚谊,但也仅此而已。弥寰看得更多,他更知道这位皇帝对胞姊的眷恋之深。
虽至今未曾知晓缘由。
兴平十五年,弥寰假装高僧入宫,以轮回之说,骗取皇帝信任。兴平十七年,赵令僖出生,他令皇帝对赵令僖是赵贞柔转世之说深信不疑,此后十九载,皇帝几乎是对赵令僖言听计从。
“这么说来,本宫还要谢谢你了?”她冷声再问,“隐龙脉又是怎么回事?”
“一如追谥武宁王,皇上也想要给公主裂土封王。”弥寰声音稍低,“隐龙之脉是我以此编撰而来,‘隐龙’即是公主。此前公主遭遇山火,宫中的眼线知晓后知会我,我就又以此编撰了‘业火焚血’。”
“皇后与此有何干系?”
弥寰说来道去,尽是因她而起,然他与皇后的对话虽只一鳞半爪,却也可知皇后牵涉其中已十年有余。而皇后离宫往云崖斋修行,亦是十年有余。
“起初我是为功名利禄,后来事情被皇后知道,便再无法抽身,就听从皇后吩咐说话。”
“皇后远在云崖斋,指使你做这些事情,于她有什么好处?”
“这……我只是听命行事,皇后要做什么,我实在不知。”弥寰为难道,“人生在世,无外乎功名利禄。皇后是国母,地位尊崇,其子为太子,来日是要登基当皇帝的。实在猜不出是为什么。”
无论是猜不出,或是不敢猜,弥寰都不再开口。
只在刹那,她已有猜度。倘若父皇笃信隐龙之说,太子之位便是摇摇欲坠,皇后要保太子登基,定是不遗余力。或许,归京途中要杀她的,不是她的哪位兄姊,而是这位皇后。
她抬眼盯着弥寰恶声道:“本宫最后问你,你所说时日无几,是指何人?”
目光如刃,身环杀气,似能将弥寰剐得尸骨无存。
弥寰僵硬如木,睁大双眼,喉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呼声,片刻后口吐白沫,目淌血泪,倒地不起。
她受惊后仰,扶着金塑底座仓促站起身,立在神台上探头去看。见弥寰四肢抽搐,好似还有呼吸,忙自袖中抽出枚玉哨。哨音一响,片刻后庄宝兴提刀冲入殿内。
庄宝兴依命查看弥寰气息,探过脉搏后回禀:“人已死了。”
“怎么死的?”
“看不出。”庄宝兴稍做检查,摇了摇头:“公主,如何处置?”
“叫无念来查。不要声张。”
无念匆匆赶来,看到弥寰尸身,怔了半晌后,面色如常地上前检视尸体。翻来覆去查了多次,最终回说:“应是惊惧过度。师父素日常怀忧虑,大概是公主说了什么,点到师父心结,一时背气,人便没了。生死无常,各有命数。”
“吓死的?”她诧异瞥去,又嫌弃地转过目光:“尸体丢下山去。”
“公主。”无念求情,“烦请公主让我师父入土为安。”
“他也配?”
“师父突然过身,想必公主尚有疑惑未解,亦有些许事务需要人证。小僧愿凭公主差遣。”
思考片刻,她摆摆手,命白双槐将人悄悄埋了。等到白双槐复命,已是子夜。她又到塑像身后,缓步登上台阶,取下那一朵拒霜花。她坐在台阶上,后背倚靠着武宁王塑像后背,冬夜金器更加冰冷,透过层层衣衫,将寒气送入寸寸肌肤。
愈冷愈静。
她应该勃然大怒,将这些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骗子悉数问斩,将真相告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