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77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721 字 6个月前

    作者有话说:

    前边给小张发工资的时候,我的计算表输错运算符号,小张真正到手的工资应该是447两。

    ——

    解悬:我说你为啥跟我急眼,合着骂到你心上人了呗?

    张湍:你你你——再胡说八道!

    ? 第90章

    枯树般的手掌探至她眼前,她抬手搭上,借力起身,在床边安坐,静听皇帝以莫测的腔调说:“只为封疆为王,大可不必如此赶尽杀绝。辽洋四季温和,最是宜居,划给你做封地。昙州还有沈越在,他虽上了年纪,但身子骨硬朗,且能照应你几年。”

    她与皇帝四目相对,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珠里写着几许戏谑,默不作声垂了眼。

    皇帝见她不应,片刻后又问:“从前很少考你课业,今日听你说翻了几页书,考一考你:在位当政,治国、治吏、治民,何为首?”

    “治民为首。”她无丝毫犹豫,徐徐道来:“《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古往今来,王朝治乱兴衰,多亡于民。”

    “不对。”皇帝笑道,“再想想?”

    此前引经据典作答是信手拈来,她对探究其中深义兴致缺缺,自然无惑待解。但皇帝既问,她便顺水推舟,低声道:“请父皇解惑。”

    “今岁是兴平三十七年,朕即位近四十年。前二十年,勤政不怠,事必躬亲,是以政通人和、国富民强。后二十年,放权于臣,无为而治,仍然民殷国富,虽偶有灾祸,但未尝绵延至明年。”皇帝意味深长道,“究其缘由,唯‘知人善任’四字。如今满朝文武,虽有德疏才薄、尸位素餐之辈,却也不乏经文纬武的社稷之器。古人云:‘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1又云:‘治乱之要,其本在吏。’2治吏得方,国自兴盛,民自安泰。”

    “儿受教。”

    “又说:‘国家大事,惟赏与罚。’3这些年,你手握权柄,比肩与朕。期间多有赏罚,随心随性,故而凫鹜绕身不绝。”皇帝略作停顿,又问:“治吏若如垂钓,以名利为饵,上钩者何人?以惶惧为饵,上钩者又会是何人?”

    过往二十载,皇帝对她确实纵容。凡她所出赏罚,一概不问,皆得兑现。今日猛然听到问询,神情微怔,旋即莞尔回说:“难怪姜尚垂钓,直钩无耳。”

    “好,好!”皇帝抚掌大笑,“原是朕之过。总觉得为时已晚,想着能有依靠就是最好。时至今日方知,我的却愁,确然不需所谓依靠。”

    灯烛辉煌,照得皇帝眼中浊泪泛光,她怔怔看着,莫名淌下清泪两行,急急抬袖拭去。

    皇帝眨眨眼将泪水憋回,笑着擦去她眼角泪珠,温声道:“怎还哭了。外边且由着他们再闹个把月,我还撑得住。叫孙福禄去知会王焕,再有折子,照收不批,等朕精神好些,自会逐本细看。至于太子,传旨卸去他监国的差,禁足东宫自省。另叫他们将东配殿收拾好——这些日子你就住这儿,临老临老,我再当回老师,亲自教你。”

    旨意传入内阁,王焕理了理阁内奏章,不由叹息,转眼瞧见张湍正望着堆积成山的奏折若有所思,摇头不语。

    翌日,赵令僖以侍疾为由搬进钦安殿,另命崔兰央兼领海晏河清殿主事,率禁军守在殿中,以保归荑及商云衣周全。

    皇帝病情恶化一事悄然传开,张湍与众志同道合臣工几经商议,弹章不断,另奏请皇上择贤立储,以保江山社稷。如是月余,朝野鼎沸,乱象初现,钦安殿仍密不透风。

    时至八月,清秋潇潇。

    钦安殿骤然传出旨意,诏王焕携内阁众臣进殿议事,另准驱车入宫,将期间未批奏折尽数运进宫中以作御笔朱批。众臣得诏,紧忙收整奏章,末了,张湍理出数本奏折,悄然安置于次位。

    众臣列队赶赴宫内,张湍跟在队尾,行出数步后,为首王焕却陡然停步,转身道:“内阁不能无人值守,今日就委屈舒之当值吧。”

    张湍不得已留在文渊阁内,静等消息。

    宫内灯火一夜未熄,至次日晌午,内阁众臣满面疲倦返回。张湍默不作声,直等到王焕蹒跚归来,与其目光相接刹那,瞬时喜气漫上心头。

    王焕倦声道:“知会所有在京官员,明日朝会,皇上亲临。”

    兴平三十七年八月初七,乾元殿朝会,皇帝亲自宣旨,废黜太子,十余条罪状数罢,在京文武百官,山呼圣明。

    后晌,天穹黑云密布,赵令僖立在东配殿檐下,望见庭院昏暗,命人掌灯。烛火刚明,主殿方向传来闹嚷声,在秋风中凄凄切切响着。

    赵令僖招人来问详情,次雀回道:“启禀公主,是太子妃。朝会皇上废了太子,但没有发落。晌午前另拟了道旨,说是将废太子削除宗籍、贬为庶民,要流放到西疆去。据说那地方千里黄沙、荒无人烟的,寻常人去就是死路一条。太子妃问讯赶来求情的。”

    沉思片刻,赵令僖从侧门绕进主殿,同皇帝私语几句,与罗书玥说了说情。皇帝眉头微锁,停了些时候方允孙福禄放人进来。

    一架玉屏风拦在中央,罗书玥跪在屏风前,捧着封信函,哀声低语:“妾有件旧物,呈请皇上御览。”

    赵令僖藏在屏风后,同孙福禄递去眼色,孙福禄接下信函送到她手中。确是件旧物,墨迹陈旧,纸笺斑驳,但拿在手中,却透出股淡淡冷香。她细看去,信封上写着“罗卿台启”,笔力刚劲,笔锋凌厉。

    稍作犹疑,她将信函原封不动送入皇帝手中。

    皇帝接过信函,望见信封所书字迹,怔然良久。她在皇帝眼前晃了晃手掌,皇帝回过神,却无丝毫笑意。他并未拆信,捏着信函低声问:“谌儿怎样了。”

    “回禀皇上,谌儿身体健壮,只是寻回至今仍一言不发,无论妾与夫君如何劝纾,都不见效。”罗书玥勉力稳着声音回话,却仍露出一隙颤音。

    罗书玥擅作主张调禁军闯海晏河清殿的当日,就有宫婢揭发,道是赵子谌始终被赵令律藏在东宫内,无有危险。皇帝派孙福禄亲往东宫搜查,最终在东宫佛堂内将人找到,是以天子盛怒。

    “一个小孩子,平白被锁了那么久,心里难免落下病根。还去香安寺吧。”皇帝垂眼看着信封上铁画银钩的四个字,缓声道:“在寺里静养着,用度从宫里出,短不了你们母子的。日后诵经礼佛,消业除祟,总有好的那天。”

    “皇上,妾不求日后能锦衣玉食。”罗书玥叩首道,“西疆不毛之地,不是人能活的去处。太子有千般过错,到底是皇上血脉骨肉,妾乞请皇上念着昔日情分,能从轻发落。”

    “他不想去边疆,就只有死路一条。朕不想杀他。”皇帝?????抚过信封字迹,“皇后当年无论如何要将你指婚给他,怕是算准会有这么一天。”

    “妾此来,除却这件旧物,另有家父遗言禀明圣上。”罗书玥抬手抹过眼下泪珠,压住哽咽之声。

    皇帝惊诧:“罗松死了?有什么遗言?”

    “家父临行前告诉妾,当年家父曾书与武宁王,意在求娶,武宁王回信拒之——便是妾先前所呈旧物。”罗书玥攥紧双拳,抑住泣声,低声回道:“家父说,信既归还,当依誓约,碧落黄泉,与卿重聚,以续薄缘。”

    皇帝双手颤抖,动作许久未能成功将信拆开,赵令僖见状,轻轻按住皇帝手背,安抚他稳住双手,继而代他将信纸抽出,轻轻铺展开来。

    ——“玉琨先生如晤:

    阅悉寸笺卿心,寒夜披春,欹枕无寐。余幸有二,一则胞弟怀才抱德,二得先生青眼相待。然禁宫深庭,弟幼难行,余誓扶持左右。是故不幸有三,生母早逝,君父不怜,与先生意重缘薄。愧得见爱,永矢弗谖。此生遗恨,惟待碧落黄泉,偿卿恩惜。

    残灯如曦,乍见春朝霞彩,柔字。”

    末尾落章赵令僖甚为熟悉,是“抱道怀贞”四字,印章现在她手中。此前皇帝道是自己闲印,予她做赏罚用。如今看来,武宁王才是这方印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