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88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003 字 6个月前

    婢女惊喜万分,又疑惑不解:“小姐,怎么有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皇上这是何意?”

    孟文椒怔怔失神,他娶有身家清白、名正言顺的王妃,更准允自己荒唐无礼的赐婚之请,所谓当年解围之恩、唐突之愧,他早已百倍偿还。现如今,回乡途中,突如其来的两道圣旨,叫她如何选择?

    二将见久不回应,又提声道:“皇上还有口谕,倘若孟小姐不想现在接旨,属下等会在远处遥遥护送孟小姐还乡,直到孟小姐心中有答案为止。”

    “雪青。”孟文椒辨出对方声音,“刚刚我见张湍驾马远去,所为何事?”

    雪青回话:“今日朝会,张湍抗旨拒婚。皇上宽仁,赦其死罪,革职留任。张湍自请离任三年,三年间愿为皇上走访九省,问民情、察民生,以昭皇上仁德之治。”

    “先回孟川吧。”孟文椒低声吩咐,“许久没回过家了。”

    “属下遵命。”

    雪青等人牵马让开官道,目送马车启程,等到车身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众人才齐齐上马,缓缓跟上。

    官道自京域边缘岔开,一侧通往永苍,一侧通向陵北。张湍策马疾行,至岔道口转向永苍,倍日并行,数日后抵达彤州城下。牵马入城后稍作休整,洗去风尘,次日清晨套辆马车,悠悠驶入古藤县。

    县城背山,山有古藤,冠幅约三里,因而得名。县周多丘陵深林,绵延起伏,郁郁葱葱。县道自丘林见穿插蜿蜒,道边高地古树,常有藤蔓垂落。春夏两季苍翠如滴,清幽秀美,尤为雅致。

    途中伴青饮风,紊乱心绪逐?????渐抚平。

    但当檐墙自层林后缓缓显露,心潮再涌,翻覆难平。

    自宫变夜后,张湍得知消业井的因缘始末,就一直在追查弥寰下落,以及当年那批受弥寰谗言所害的女子身份。些许零碎线索在手,因只有部分揣测,不敢妄下定论,是以未曾告知赵令僖。但知其离京后直奔永苍,他心中便已断定,线索中那位曾在古藤庵修行的比丘尼,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她此去永苍,是为寻根故里,祭拜先妣。

    古藤县后古藤山,古藤山上古藤庵。

    迢迢奔来,近乡情怯。

    踩着薄暮余晖踏近山中庵堂,却只敢半藏古树后,遥遥望着古藤环抱中的庵堂。如今时辰已晚,香客稀少,只寥寥几炷清香插在门前香炉内,升起袅袅青烟。庵门斑驳,经年香气熏染积色落在顶沿。门扉半开,内里玄机难察,只能越过一人多高的土墙,望见后院腾起烟气。

    庵寺修习禅法,过午不食,傍晚却备斋饭,多半是庵中有客留宿。他不由自主握了握拳,向前轻扣响庵门。

    不久,灰衣比丘尼启门来问:“阿弥陀佛,施主是来进香?”

    “代母访友。”张湍礼敬回道,“先慈有位总角之交,因缘际会遁入空门,据说是在贵庵修行。但见后院灶火,贵庵可是留有女客?天色已晚,若是如此,今日就不叨扰了。”

    “庵中确实留有女客,说来也巧,喜娘子此来也为探寻故友。施主要寻故人,不若明日再来。”

    确定之后,张湍再礼告退,不多逗留,径直下山去。

    自请三年时间走访九省,既是为深耕百姓之间,察民所需、知民所求,亦为得自在身,能追逐在她左右。赵令彻能够应允,一来是他抗旨当罚,二来使他疏远朝局,三来更是乐于有人为自己传播仁德圣名。于是赵令彻另赐腰牌,便于他往各级衙门行令。

    回县城时,县中家家闭户,少有几户亮有灯盏。古藤县衙前院漆黑,后院隐约亮着两盏灯。张湍叩开县衙大门,示以腰牌,得见县令。

    县令穿着便服匆匆赶来,得知张湍来意,招来县衙主簿,寻出县志及户籍档案,几经翻找,终于查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则记录。是名女童幼年出家,转入僧籍,二十余年前失踪后,自此下落不明。县志所载,是为古藤县比丘尼法号殊菩提者,兴平十五年修成正果,于无人处坐化成佛,古藤庵香火自此鼎盛。

    这位殊菩提师太,应就是赵令僖的生母。

    张湍将所有相关记载誊录完整,与县令、主簿致谢告别,并叮嘱此事勿要外传。

    次日丑时未过,张湍便负行囊登山,天光初亮时抵庵门前。庵堂众尼早课已罢,张湍叩门进香,另捐二十两香油钱后,与庵堂住持道明来意。

    “先慈弥留之际,唯有此愿未了,祈望师太指点。”

    “俗家姓陆,祖籍陵北银州,逃荒至永苍。”住持沉吟半晌又问,“可知年岁?”

    “先慈与其相识是在兴平二年,彼时约是三四岁的年纪。”

    “施主稍候。”住持心有猜测,将张湍留在大殿,自己往后院房中翻寻过往名录,印证了自己所想后,折回大殿与张湍道:“施主所寻,乃是古藤庵二十余年前参禅证悟的得道高僧,法号殊菩提。”

    “敢问这位殊菩提法师金身何在?容在下进香朝拜,以慰先慈在天之灵,了却遗愿。”

    “殊菩提法师在无人处圆寂,未遗金身于世。”住持垂眉微笑,“阿弥陀佛,施主有缘。三日前,有位女施主到访所寻故人亦为殊菩提法师。贫尼愿为二位引见。”

    张湍礼道:“如此便有劳师太。”

    经庵中比丘尼引路,张湍于侧殿等候,看佛眼慈悲下灯火飘摇,心府亦如灯火飘忽难定。

    “听师太说,阁下母亲曾与殊菩提法师为总角之交?”

    熟悉的嗓音入耳,张湍稳住心神,躯体僵硬,转身回看。微风拂动明黄帷幔,其后一挂素纱飘荡,纱帘之后,是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是你?”只需一瞥,赵令僖已辨明来人身份。

    “是我。”张湍长揖,“来谢不杀之恩。”

    “昨日不杀你,是不想横生枝节。”赵令僖动作轻缓撩开纱帘,“今在异乡山野,你想活命,怕没人能保你性命。”

    人已近在咫尺,张湍不敢抬眼去看,只从怀中取出片衣角捧上前:“当日公主本能杀臣,却留臣苟延残喘。本能断臣臂膀,却是截断衣袖。臣不畏死,只赌今日,公主仍会心软。”

    衣角素白,染有荔枝清芬。她两指捏起那片衣角,拉近细看,仿佛有盛夏凉风吹过,在佛堂浓郁檀香之间,愈显清爽怡人。

    “张湍。”

    她将衣角攥入掌心,微微倾身与他贴耳:“你莫不是忘了?我已非公主,全拜你所赐。”

    呼吸如刃,气息如锋,割过脖颈,张湍心海生寒。

    五指次第舒张,素白衣角缓缓飘落,绣鞋轻踩,便染尘埃。

    她转身远去,仿若无事般与来往比丘尼微笑示意。

    住持得知便入侧殿相请,张湍勉强回谢后,将昨夜誊录内容封入信笺,请住持转交赵令僖后,落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