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102节(1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301 字 6个月前

赵令僖将门拉开些许,一线霞光拓上她脸颊。她与守在门外的白双槐颔首示意,转眼瞥见院中树下,张湍举张残破信纸静静站立,正微抬首若有所思。

    是个麻烦。

    “慧慧,我正和七哥捉迷藏。”她轻扣合门扉,回到案边贴着赵令徵右耳悄声:“除了你,再不能有旁人知道我在哪里。他们都是七哥的眼睛、耳朵,一旦被他们知道,我就会输。慧慧也不希望却愁输给七哥吧?”

    赵令徵惊慌失措:“慧慧不想!那慧慧该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我要藏好自己,让他们都看不到我、找不到我。”她将赵令徵推到门前,“你现在带张湍离开这里,等到吃过晚饭再回来。那时我已经藏好了,但你不能找我藏在哪里,不能大喊我的名字,要完全忘记我来过。慧慧做得到吗?”

    赵令徵郑重点头,挡在门缝前悄声说:“慧慧要出去了,却愁快先躲起来,别被人看到。”她走到桌案后半蹲下,赵令徵踮脚抬头,看不到她的身影,松了口气后出门。先挽着白双槐的胳膊快步跑向张湍,再挽上张湍,将二人一同拖拉出院子。

    半炷香后,白双槐绕至书房后窗翻入。

    “拖着两个男人跑出那么远,三皇子竟也不觉得累。”白双槐揉揉胳膊,见赵令僖正以夜明珠照亮。

    桌案边叠摞许多宣纸,纸上是横曲折竖拐弯的笔画,赵令僖颇有耐心地逐张翻看。少时痴症未显,赵令徵拿过几日笔,因太过吃力没少遭受责罚。后查出痴症,皇帝厌弃,赵令徵在宫中常受欺凌。直至赵令僖开蒙后偶遇赵令徵,那时二人皆不爱动、不爱说,常常并排坐在阶前晒太阳。其后兄妹二人俱被一只螳螂割伤,不久赵令徵便被送至夏城,再没回过京城。

    “我叫他带你们走,哪怕是累,他也不会开口。”她将宣纸重新叠放平整,“赵令徵府中养有二百精兵,这方印鉴可作兵符,立春前要完全接管。”

    虽说军纪严明,有印鉴兵符在手,可任意调动那二百精兵。但她不仅要能调动,还要这二百精兵,入她麾下,随她征伐。

    印鉴推至白双槐面前。

    夜明珠荧光温柔覆盖印鉴,白双槐当即跪地:“这二百精兵是娘子赖以回朝的本钱,娘子理应亲自接手。”

    “你也是我的本钱。”指腹轻拍印鉴,“阿宝带银州兄弟,你掌管这二百人,来日我们共同回京。”

    “娘子信我?”

    “为何不信?”她微感诧异,掩口失笑,上前将人扶起:“原南山间我已说过,你与阿宝,皆是我的亲信。血脉相连谓之亲,交而不疑谓之信。我怎会不相信你?”

    她双手捧送印鉴至白双槐眼前:“立春为期。”

    白双槐肃然接下印鉴:“立春为期!”

    誓言落地,白双槐自后窗离去。她折回桌案前,手掌抚过那叠宣纸。来日赵令徵若进京受封东岭王,她与麾下兵将,借护送之名潜入京城,或也未尝不可。念头刚起便被按下,京中五城兵马司、宫中禁军,倘无策应,绝非数百兵将可胜者。贸然动手,不过自投罗网,还会牵连赵令徵。

    忽而,一只冰冷的手,掩住她的口鼻,一条健实的臂,箍住她的上身。脊背后虽有空隙,仍能觉出灼热的体温与剧烈的心跳。

    长久的凝神细思,叫她没能觉出对方潜入靠近。

    那条健实的臂膀将她抱起,同时调转朝向,扶她坐在桌案边缘。叠放整齐的宣纸被推散开,飘飘扬扬落地,在黑暗中沙沙作响。夜明珠骨碌滚远,月白清辉愈显淡薄,最终隐入黑暗再无光彩。

    淡光消失前,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只冰冷的手终于挪开,抚上她的脸颊,轻柔而又胆怯。他双眼中的神采随夜明珠的亮光消失而荡然无存。

    拇指摩过嘴唇,指腹与唇肉皆生灼意,他缓缓贴近,留出足够的时间供她脱逃。

    可她没有。

    阔别已久,她从未思念,也从未淡忘。

    是无暇思念,而又不肯淡忘。

    呼吸间的丝微起伏,喉咙中难抑制的叹息,朦胧如纱,潺潺如水,在黑暗的书房里奏出和谐的曲调。

    屋外烟花升空炸开,刹那间刺目的光穿透窗纸,照见两唇间一带春溪分外明亮。

    顷刻墨色重染,室内复又黑暗。

    鼻尖微碰,沙哑的嗓音低诉哀求:“别再不辞而别,好吗?”

    不问缘由,不求长伴,只求来去有信。

    “张湍。”声调微沉,稍带水音:“授课到几时?”

    “最迟年底,新年祭天前会为三皇子授封。”不等细问,张湍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此举并无他意。从前三皇子因生来痴症未得封王爵,是以薪俸微薄,又常年散银施善,在东岭的衣食起居略显简陋。加道爵封,多些赏赐,不过是为三皇子能过得舒适。”

    沉吟片刻,她嗤笑道:“三哥常年布善,在东岭广受爱戴。又天生痴愚,无力动摇其皇位。如今给个不痛不痒的爵位,就能顺手揽获东岭偏地民心。好算计。”

    张湍知她心中有怨,如此揣测也属常理。他未开口替赵令彻多加解释,怪怨尽由赵令彻一人担下,他这雪夜宫变的始作俑者,还能在煎熬中佯作心安理得。是该窃喜,又觉羞愧,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能如此泰然自得委罪于人,而自己逍遥法外,甚至恬不知耻,在她面前阴魂不散。

    也或许,他的脸面早已被踩在脚底,反复践踏,再不值一提。

    不想再提。

    复追缠绵拥吻,不知几时消停。直至漫天烟火辞旧迎新,她晕忽忽将他推开:“张湍,适可而止!”

    衣襟微松,他拉起她的手掌,将粗糙的掌心按贴在自己袒露的心口。

    灼烫的心跳冲撞着,似要破开胸腔禁锢钻进她的掌心。节律叩心头,直将冰雪捣作春潮,乱了她呼吸。

    “心如明月,此情昭昭。”他松开禁锢,不再勾缠,将她的手掌轻轻放下,理正她凌乱的衣裳,而后郑重其辞:“再等数月,我去辽洋沈府请老师做媒。待过十月,成婚嫁娶,名正言顺。不知喜娘子可愿?”

    曾经,他将情意诉诸琴曲、诉诸行为、诉诸欲念,却从未如此直白诉诸言辞。

    一经宣之于口,再无余地。

    不属于她的体温渐次消退,叫她怅然若失,心生眷恋。可当高涨的潮水缓缓平息,冲动被克制,她变得冷静。

    “张湍,你是当朝首辅,清正直臣。我要做乱军逆寇,颠覆朝纲。”掌心贴紧他喉咙,“即便合流同行,亦该泾渭分明。”

    吞咽。

    喉结在她掌心回转滚动,再度撩起业火焚过四肢百骸,她惶惶撤手欲逃,却被他握住手腕。

    “张湍,鱼与熊掌,不能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