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她双腋将她从马背抱下来,远观此景, 兄妹俩看似一团和谐融融,与当年在贺府两小无猜的模样无二无别。戋戋嘟着嘴,满脸不开心,勉强答应。
清丽的屋舍前栽种两棵大槐树, 如雪般茶白的槐花纷纷落于青砖地上, 幽香拂面。院落清净, 移植绿竹茉莉等雅物, 连下人也少, 端是个与世脱离修身养性的好场所。
戋戋对美景无感, 和沈舟颐在一块再美的美景都味同嚼蜡。她耷拉着眼皮, 问:“我何时可以回到贺府去?”
沈舟颐道:“等风头过去。”
“你……”
他耸耸肩,一副言诚意卑的样子,倒也不似存心诓骗她。
沈舟颐抬手拂去戋戋发髻间坠落的小白槐花,他狭长漂亮的眉眼比槐花花瓣更温柔。戋戋怦然,蓦然从他指尖的动作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他不是单纯看她的,而是带着欲色凝视她。
戋戋很畏惧这种与世隔绝、完全落于他掌心的感觉。没人知道她在这儿,贺老太君和吴二夫人都还以为她在疫庄,晋惕也一定拼命在寻她……可她只能叫他们干着急,面前能接触到的男人唯沈舟颐而已。
槐树荫下清凉得正好,她被那种无助的感觉所吞没,心慌,盲然,恳求他:“要不哥哥先带我回贺府一趟吧,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她不想被他当禁宠养啊,自己不在的这几日,贺府没准被姚珠娘闹得天翻地覆,她必须要回去撑住场面。
沈舟颐纤长的睫毛垂垂:“不行,你必须在这里。”
晋惕对她虎视眈眈,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时刻不离在旁看着她终究不可能,难道要让上次的事重演,晋惕再把她抢到宫里去?
“戋戋,你乖些。”
沈舟颐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回房室。
要记得,这是她和他交换的。只有她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永不和晋惕见面,任他摆布,他才会替她保守那个关于真实身份的秘密。交易双方你情我愿,任何一方毁约交易便做不成了。
戋戋认命地叹气。
她此刻还是一个“天花病人”,浑身的痘印,脊梁骨隐隐酸疼。沈舟颐给她服用些药缓解此症状,又重新写下调养的方子。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晋惕面前,他仍然要求她自称真得了恶疾,把晋惕吓退才好。
这栋宅邸是新购置的,并无其他人在。天色阴沉如铅,窗牗的帷幔被凉风吹得摇摇欲坠,斜斜的雨丝飘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黑色雨燕在屋檐下疾飞,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戋戋历来很害怕这种阴雨天,遥望天空蘑菇形状的云团翻涌,浑然像吞噬万物的漩涡,令她感到渺小的可怕。沈舟颐陪着她,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观雨,雨点由若有若无的银丝变成啪嗒啪嗒的珠子,最后连成水柱,滂沱倾盆……
昏暗的屋内,微淡的小蜡烛也被夹杂雨点的西风熄灭。
雨声哗哗哗,越来越大,戋戋渐渐听不到沈舟颐在自己耳畔的低喃。满地水气,残梦犹明,她模模糊糊记得他一开始还是很正经的,给她褪去天花的假症状,但不知怎么就衣冠不整了,继而两人的唇贴在一起。沈舟颐的唇好凉好凉的,比屋外冰冷的雨水还凉,沁人心脾,就像他的心从来给人带不来半丝温度。
戋戋有择床的习惯,新环境叫她略微有点不适应。两人温存过后她没力气,身体还是沈舟颐亲自帮她擦的。她肚子好饿,咕咕叫,可这大雨倾盆的又到哪里去找吃的?这栋新宅看起来连半个下人都没有。
她刚想嗔怪他两句,沈舟颐却握住她的玉足道:“想吃什么,我来做你的下人好不好?”
戋戋的精力大大不如沈舟颐,每每行事后都累得瘫软无力。她以为沈舟颐在戏谑她,勒紧肚皮准备忍饿:“下人,你凭什么当我下人,你会做饭么?”
他不悦地挑挑眉,披上蓑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真要出门去。
“不会做,我还不会买么。”
戋戋惊奇睁大眼睛,听错了?沈舟颐可不是这等菩萨心肠。他薄薄的唇线抿成线,大为责怪她的不信任,身影真就消失在雨幕中。
戋戋半信半疑,这才正正经经穿好衣衫。脑袋本来沉重如铅块,被裹挟雨点的凉风一吹,全醒了。印象中沈舟颐从没对她这么好过,不过细想来她也真是贱,雨又不大,他就出去给她买个吃的,就对她好了?
戋戋收起这念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她在小杌子上独过片刻,天空的霹雷像要把人脑壳劈成两半那样凶。雨水太稠太密,戋戋都怀疑这座屋子要被雨水冲塌。
她百无聊赖,思绪混乱,又想着左右也无人看管她,趁沈舟颐离开的这段时间,她逃走行不行?
……只微微动心,随即这念头又被否定。
且不论撕毁约定沈舟颐会怎样对待她,单单论这要命的天气,恐怕她刚一出门就会活生生被雨水濯死,或者被雷劈死。她惜命,还是作罢。
过去漫长的时光后,沈舟颐跌跌撞撞奔进屋里来,像个水泡的人,全身衣袍都被浸湿,湿淋淋淌着雨柱。买回来的热食被他藏在怀中最深处,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足足有五层,打开时候还是蒸汽腾腾的。
他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呲着牙,拎拎自己冷硬如铁的衣袍,“为给你买这点吃食,为夫我差点被雨淋死。”
平日他梳得规整的发髻完全散掉,潮湿的发丝蜿蜒贴在额头前,一缕一缕的,衬得他皮肤分外白,白里透红,脆弱又可怜。戋戋按捺不住噗嗤笑——自从他强占她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开颜对他笑。
沈舟颐也笑,不过笑不达眼底。
“很好笑吗!”
他吓唬她两下,就被周身冷贴的衣襟逼得没法,转去换衣衫。然而这处只是新买的别院,衣柜空空,哪里有男子的衣衫?
戋戋狐疑道:“你不会要穿我的衣衫吧?”她刚才宫里回来,颇带着好几套干松衣裙。
他斥道:“呸。”
勉强找条干净的下裤,却再寻不到其他衣衫。戋戋升起几分蓄意恶心他的意思,挑自己的襦裙递过去,在他面前抖抖。
沈舟颐面色铁青得很,瞥也不瞥。
戋戋一边抖着襦裙,一边恶意拨弄他道:“哥哥穿嘛,穿了没准就变成姊姊了。”
沈舟颐终于绷不住,抬手捞她过来,狠狠用食指指了指她。
再敢挑衅,索性两人鱼死网破,谁都别穿衣衫。
戋戋吓得要死,紧闭双眼,再不敢说话。
沈舟颐厌然丢开她……他虽非文人,到底属文质彬彬的那类,不能接受袒露肌肤,即便面前只有戋戋。
他哀叹一声,被逼得着实无奈,怅然拿起戋戋那件蓝蓝粉粉的斗篷,捂得严实,目光呆滞坐在角落处。他的身形远远比戋戋颀长,戋戋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宛如件只到腰际的小褙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