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并不是。
她在同宋濯纠葛不清时,曾口口声声说着她对自己有意,如今却将界限划分的泾渭分明,甚至不记得也不曾过问,自己亦姓宋这件事。
骨子里流淌着的,尽是上位者冰冷的血。
她同宋濯,才是肖似的人。
姚蓁与他目光相对,如同蜻蜓滑过水面,悄然转移视线。
半晌,秦颂伏地道谢,随侍从离去了。
姚蓁没有注意到,他离去时,垂落的鬓发下,唇边一抹惨然的笑容。
她听闻了方才那一番话,思索明日若是知州再次施粥,自己应当出面,前去帮忙一番。
*
朔方城虽为大垚西境最为繁华的城池,人烟却不算多,仅城郊地区人口稍密一些。
秦颂说的凶悍流民,姚蓁施粥时,从未见过。
她入目所见,乡音淳朴,黄发垂髫,老弱妇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满目凄凉。
朔方境内尚且还算安稳,灾民数量并不多,但周遭战火纷飞,灾民不计其数,皆向形式较为稳定的朔方涌来,攒动在城门外,等待着救助。
姚蓁盛着粥,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只好垂下眼眸,不去看眼前情形。
两军交战,最受苦的往往是这些底层的百姓。
她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
所幸这些日子,天渐渐暖和起来,虽然灾民们衣不蔽体,但不至于冻伤。
今日灾民的数量,似乎比往日少了许多,申时,粥尚有剩余,上前领粥的人却寥寥无几了。
姚蓁拂拭额角汗珠,看见一旁,斥候恭敬向知州禀报事宜,知州听着听着,面上渐渐流露出喜色。
他疾步朝姚蓁走来,低声道:“殿下,探子来报,宋相公已将通县收回!”
姚蓁喜不自胜,克制地抿抿唇:“太好了。——他可曾说过,何日归来?”
陈知州道:“宋相公乘胜追击,正与叛军交战,想必还需一阵时日才可归来。殿下稍安勿躁,快写回去歇息罢。”
姚蓁颔首,轻声应,好。
她在城门口滞留一阵,又盛了半个时辰的粥,待再无流民上前,才折身返回府邸。
她到府邸时,未见姚蔑身影,走了几步,迎面却遇见知州的小女儿,喜盈盈地唤她:“公主姐姐!”
姚蓁在皇帝诸多子女中,排名第三,身后诸多姊妹兄弟,做惯了大姐姐。
知州小女陈盈,比她小了两岁,近来常常寻她。她生的十分好看,眉眼间同姚蓁的一个妹妹有些肖似,姚蓁每每看见她,皆心生亲近之感。
同活泼可爱的小女郎相处起来,她的忧愁亦减淡了几分。
姚蓁抿唇浅笑,同她交谈。
陈盈说,娘亲炖了家养的鸡,让她端来一些,同公主共食。
她提到娘亲,姚蓁立即想到,她来到朔方城的第二晚,知州夫人亲自上门,送来了一些素净的衣裳,安抚着她,让她在头七之日,给陛下与皇后烧一些纸钱。
姚蓁这才知晓,她父皇与母后薨逝的确切日子——三月初九。
想到这里,她眼中有些酸涩,神情有些失魂落魄。
陈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而说了旁的,引着她入屋舍中,二人同姚蔑一起用餐。
原本依照礼节,她不应同太子与公主同案。
可乱世中,谁也没顾及这些。
餐后,姚蓁忆起,近几日有些繁忙,忘记给宋濯写信。
恰好今日斥候并未出城,她便提笔写了一封信。
“近日诸事无恙……”她提笔,逐字写道。
“春雪渐消,草木萋萋。前夜骤雨,扰人清梦。燃灯续昼,望檐下雨帘,忽忆去年春时,芳菲融泥,君着渥丹襟,授岂曰无衣。如今王事多难,王于兴师,修其矛戟(1)……”
她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可心房中汹涌的情绪,却如同融化的滔滔春水,摧枯拉朽,尚未止住。
眼眶微微有些涩然,滞了滞,她继续写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2),铁马轻骑,利刃寒光,薄伐叛军。既不见君,吾心忧忡,闻君归期,心忧方止。”
写完这些,她看着眼前铺陈的信纸,抿抿唇,将一旁搭着的外裳披在身上,手指拂过衣袖上流淌过的微凉月光,又提笔续上两句:
“东风杨柳绿,翠袖月犹寒。愿君长解虑,一笑作春温。”
写完这句,她匆匆将信纸叠好,放入信笺之中,差人送去斥候处,而后双手捧着面庞,怔了一阵,心口忽然急跳。
她欲唤回前去送信的侍从,可他早已不见踪影。
姚蓁抿抿唇,折身回到屋舍之中,伏在桌案之上,盯着自己蔓延在衣袖上的长发,半晌,剧烈的心跳声才缓缓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