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门之隔的堂审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中。
咸毓能听得最为清楚的声音,果然是那个和尚一人。只是此刻比起堂上的能够不断供茶水,堂下的却已经说得口干舌燥,那和尚的嗓音都有点儿沙哑了。
咸毓吃着瓜吐着籽,赵十三娘转眸一看,笑着说道:“原以为咸郎会在意这事,我才带你来听的。”
咸毓停下了吃瓜的动作,她有些茫然地回道:“我好想也没有说过吧?”
她对尼姑和尚两人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凑巧撞见了这件事罢了。至于说是不是会沾染什么嫌疑,她倒是会替自己解释清楚的。
而眼下咸毓也有点儿破罐破摔的地步了。在一开始她和楚蔽都本着少见人的原则、一点儿都不想多出门,但如今她已经被赵十三娘盯上了、只能跟着出门,那她也不过是硬着头皮继续演小白脸,争取把男人演得深入人心,让大家一点儿都不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赵十三娘又笑道:“咸郎你猜,若是我赵家人犯了事,赵府便将一些‘心意’赠赠予衙门,衙门是否能大事化小?”
咸毓都听懵了。眼下之意不就是贿赂官员的事吗?这……她下意识地看向楚蔽,这种事他懂不懂?
赵十三娘见了眼前之人的动作之后,终于眉间微蹙,忍不住问道:“咸郎在家中,皆是只听兄长之言吗?”
咸毓张了张嘴:“其实也没有……”
反倒是很多事上楚蔽都由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说现在他陪着她跟赵十三娘耗着,一直都没有来硬的。
想到这里咸毓忽然觉得,楚蔽可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天底下可能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觉得楚蔽是个好脾气的人了吧。
比如在赵十三娘如今的眼里,她的咸郎才是那个好脾气之人,而其兄却是一个横在她和咸郎之间的挡路石。
赵十三娘甚至想过,若是咸郎身边没有这么一个冷面兄长,咸郎也不会至今都想不通。
但赵十三娘面上自然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状似随意地说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都少不了,咸郎出门在外听兄长的话,也是理应当的。”
这时楚蔽却突然冷冷地开口道:“你是想离间我们的兄弟之情。”
咸毓:“……?”
赵十三娘噎了噎,捏紧了帕子回道:“不知我有何处惹了咸郎的兄长?不妨敞开来说一说?我也想知晓我何处还不够好。”
楚蔽看都没看她一眼,话中倒也没什么怒气,只是冷冰冰地言简意赅道:“强扭的瓜不甜。”
赵十三娘一愣,接着说道:“可世上多的都是成婚之后再慢慢恩爱的男女啊。”
咸毓怕两人争论了起来,她放下瓜皮,擦了擦手之后,难得认真地说道:“赵十三娘,这一点我也是不同意你所言。”
因为赵十三娘的说法是幸存者偏差。
“世上也有不少怨侣,皆是因身边人劝和不劝离。若是大家都只求能经历坎坷之后相爱相知,那也只是一种美好的痴想罢了……多的不过是越发相厌的结局。”
赵十三娘第一回 见到她这般的脸色,愣在一旁没有接着说话。
于是咸毓接着说道:“你若是以一己之力,宣扬最为和美的结局,那便意味着与此同时,有多少身受苦难之人更加难以摆脱自己的亲事。你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她这话听起来说得颇重,不仅赵十三娘怔愣在那儿,连楚蔽都转过头来盯着她的脸色。
咸毓回神,反应过来,连忙与他解释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多想。”
可楚蔽怎能不多想,她言语之间的意思不就是……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皆是心思单纯的模样,原来她实则深受自己入宫的苦闷?
她眼下说得如此的情真意切,那是因为她便是她所言中人之一。她或许并不愿意入宫?因此暗自苦恼,却从来都无法与任何人诉说。
一时之间,席间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咸毓有些茫然失措。
这是怎么了?
她只能默默地又拿了一片瓜,然后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可她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吧?
虽然她也知道古人成亲大多不是自己说了算,但她也是自己表达了一下婚姻自由的重要性。
那些婚姻不自由的还能修成眷侣的少之又少、少到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幻想罢了,而因此如果这种幻想过于深入人心的话,那么那些离不成婚的人就少了很多发声的机会。
而眼前的赵十三娘自己有了少见的选择自己婚姻的机会,但她挑选的对象,却恰恰又步入了强求的状况之中了。这些都是事实啊。
咸毓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也不再多想了,继续吃起了瓜来。
而一门之隔的堂审也进行到了最为热腾腾的时刻,堂上的官老爷拿出了最终的证据。
衙门外的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看着衙差们抬上了一麻袋一麻袋的铜钱,皆是惊叹不已!
普通百姓活这么久,没多少人见识过这么多的钱财,就算是兑换成最小的铜钱,但也是叹为观止的数目。
那一袋又一袋的铜钱,衙门中人数一个晚上才数的完吧。而且听堂上之言,眼下这些还只是其中一半,剩下还有不少,堂上都摆不起了。
这话一方,外头的百姓都人头攒动了起来,骂骂咧咧的也是少数了。
咸毓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她十分惊讶,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偷偷往前张望,堂中的景象果然让她有些熟悉——那些被衙差抬上来的铜钱,不就是那晚她和楚蔽正巧撞上的那……瞧那些麻袋都是一模一样的!
咸毓转身快步到楚蔽身旁,满脸惊讶道:“你快看,那些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