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户进介松开握着吊环的手,摩挲嘴唇,干裂翻起的硬皮刺痛了自己的手。他重新握住吊环,做个深呼吸。他已经八个小时没碰过威士忌了,这是近几年来头一遭。已半陷入酒精中毒的身体正疯狂渴求着威士忌,但唯有今晚,他绝对不能喝。
引户转动脖子以舒解自己的情绪,一边偷看站在稍远处的那个男人,两人中间还夹着其他乘客,看不见男人全身。不过那人块头并不大,应该算是次中量级【注】吧,顶多是中量级。引户在现役时期属于轻量级,名列东洋头衔赛冠军,一个外行的中量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虽然退出拳坛至今已快七年了,但他的拳头并未丧失威力,只要没喝酒,就算和职业拳手对打他也胜券在握。
酒精吗。引户再次深呼吸。他之所以会在还不算走下坡的二十六岁就引退,归根究底都是酒精害的。要是没被酒迷住,别说是东洋了,就连世界冠军的宝座他都有希望夺得。
【注】:拳击比赛依选手体重分级,由轻到重依序为轻蝇量级、蝇量级、雏量级、羽量级、次轻量级、轻量级、次中量级、中量级、次重量级、重量级。
可是现在呢?恐吓、诈欺、伤害、白吃白喝……,他已被警方逮捕过十几次,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家庭,靠双拳赚来的钱早已拿去买酒花光了,身边没剩半个女人。简而言之,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当作生存目标的东西。
偶尔会有黑道花钱雇用他,虽然顶多只是当保镖。这种时候他便会克制饮酒量,尽情发挥雇主赏识的拳脚功夫,不管对手是谁,一律毫不留情地出手痛殴;否则就接不到下一笔生意。当引户狠揍对手时,他发觉自己想打倒的其实是过去的自己,他是要透过“现在的自己比过去的自己更强”的幻想,来确认现在这个自己的存在价值。但连他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幻想。
赫然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不觉电车已停止,车门正敞着。目标男子的脑袋正朝出口移动,引户慌忙拨开乘客,走向车门。下了月台,他一边尾随着那个男人,一边看柱子上的标示,原来已到了布田。起初他是从新宿上车,搭乘京王线的慢车。以前他曾来过布田好几次,出站步行二十分钟就可抵达日活电影公司的片厂,退出拳坛后他曾数次搭电车来片厂扮演小配角。一想到那时他已连自用车也没了,他就无端涌起怒火。
男人出了车站,走向那条通往片厂的路。那条路和甲州街道【注】反方向,通往多摩川。引户握紧拳头,时间已接近晚间九点,他从白天就一直跟踪那个男人,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动手了。
【注】:原本是指幕府时代东京到长野的连接驿道,现为国道二十号的俗称,全长二百二十五公里,起自东京都中央区,终点在长野县盐尻市。
男人穿着风衣,精神抖擞地大步走着,年纪看起来虽比引户大一点,步法倒是不赖。这样最好,如果对手太弱打起来就没意思了,光是揍一个迟钝的中年男人,有辱他曾为东洋轻量级冠军的名号。他觉得甚至可以让对方先打他两、三拳也无妨。
商店街终于走到底,路旁逐渐不见房舍,田地倒是多了起来。越过宽阔的十字路口,房舍分布更为稀疏,路上也几乎不见人迹。前方出现一群略高的建筑,正好是日活片厂那一带。引户皱起眉头,那不是公寓吗?这是怎么回事?片厂被拆掉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伫足,转过身来。自己正好来到路灯正下方,引户一惊,差点停不下来,连忙弓身站住。他知道自己的脸孔已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有什么事吗?看你好像一直跟着我。”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简直像在问路似的,语气非常从容。引户顿时哑口无言。对方好整以暇的态度中,似乎带有某种逼人的气势。
那天上午,当雇主指着这个从西荻洼某栋公寓走出的男人命他下手时,其实引户有种莫名的抗拒感。那个男人带着某种阴影,就像看到脱鞘而出的武士刀一样令他毛骨悚然,他直觉对方是个狠角色。现在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印象,引户不禁紧张起来:“事情倒是没有,只是想扁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