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停地检查新生仿生人的状况,不停地查看精神和生理参数,确定溶液比例,温度,湿度,酸碱度……什么时候该统一投入皮肤颗粒,什么时候该升温分解凝固剂,什么时候该唤醒新生的仿生人,什么时候将它们连入专门的知识内网组建自我意识……
“这些没有定论,没有统一的时间。对每个仿生人都不同。于是我就真的一个一个去确认,一个一个去微调。
“我当时觉得我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我是有意义的,每一个制造的仿生人都是我的朋友,它们因为我获得了生命……
“其实不是的,”路骨抬头,看着贝拉米的眼睛,“我没有把它们带到人间……”
“我把它们送进了地狱。”
第74章
“我还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四十年来,我只知道要工作,要完成任务,到头来却发现一场空,我的价值被榨干了,所有人都要我去死,说我去死对世界才是最好的。”
那天常经理突然喊住了路骨。
他一直很钦佩常经理,常经理工作了二十年,时不时还会关心他一下,年终总结的时候甚至会着重表扬他,说其他流水线上的仿生人都要和他学习。
他就骄傲地站在台上,领过象征着荣誉的小奖章,其实只是没什么用的废旧金属,但他就是觉得无上光荣。
他在蜂巢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但却并非只有四壁,因为墙上挂了整整四十枚亮晶晶的奖章,那就是他的一切。
直到常经理对他说,哎呀路骨你是不是也累了,快退休了吧?我这边记录你是明年退休,那你好好准备一下。
路骨突然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想到退休这回事了。
他知道所谓退休,只不过是“死”的美化说法。
他小步追上常经理,勉强讪笑着问,那个,常经理,我觉得我还能工作。
哦你是干的不错,常经理拍拍他的肩膀,但是要给新人机会嘛,你也确实老了。
是啊,他老了。哪怕他还能走,还能跳,还能思考,还能喜怒哀乐。
但他不可避免地老化,无用的记忆和知识占据了光子芯的内存,于是拖慢了他的运行速度。
于是他就活该去死。
不应该吧,路骨懵了,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像是咽喉被铁丝勒住。
他又继续追上常经理,说常经理,我还能再干两年,要调整新生仿生人这个工作,很精细的,很需要经验的,不仅仅是知识就可以,非我不可……
常经理哈哈大笑,说放心啦路骨,接替你的穆卡是这两年新出厂的仿生人,比你新、比你快,经验什么的他学两天就会了。
没别的事了吧?常经理问他,不耐烦稍微露在脸上,还有一丝“你明明平时很优秀,怎么今天反而难缠起来”那种失望,像是对无理取闹的孩子恨铁不成钢的苛责。
路骨被那种眼神压垮了,他僵硬地笑,站直身体,低声道歉说对不起麻烦您了。
从来没有非他不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