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渠吸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有点不体面,但还是语速极快地把压抑已久的情绪扔出来了:“人人都说我像你,说夫人是因为你才对我投诸目光,但我自认在夫人心中尚能有一席之地。这份情意是来自我和夫人三十载的朝夕相伴,你才是个和夫人认识寥寥几年的浮光掠影的过路人——然三十年的情分在前,我对着夫人尚且惴惴,你却凭的什么那么有恃无恐,甚至恃宠而骄,要让她为你考虑那么多?”
像他。为他考虑。
聂郁把背脊挺直了:“你一定要在现在跟我吵架吗?”
“我不习惯和人多费口舌,只是想让聂先生别忘了,有些事情即使夫人愿意做,也不是你能彻底丢开手的原因,”陈碧渠语调有点冷了,“那是你的父母,不是夫人的父母。”
聂郁听明白了,笑了一下,难得没什么温度:“小陈警官,我的父母当然是我的父母,但不一定我的父母就不是同同的父母。”
“你想说什么,你打算让夫人去给你父母解释?”
“不,我会把事情说清楚。但也请陈警官弄清楚一件事,”聂郁看着办公桌对面的展板,一字一句,隐有锋芒,“我和同同之间的事情不劳你置喙,感情深浅也不是靠时间衡量的。我没有有恃无恐,但同同身上的纹身是我的名字,我不是过路人。”
陈碧渠只觉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么想骂脏话的时候,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声挂断电话的提示音。
“……c。”
到底是钟鸣鼎食受着君子教育长大的,气到这程度陈碧渠也没能把那个音发完整,他呼出一口气,扒了一下头发,起身出门。
宁昭同坐在沙发上,神情有点茫然,陈碧渠一看,心尖儿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夫人!”
她反应过来了,把Arancia放下:“打完了啊。”
“嗯,打完了,”陈碧渠搂起脚下的酥酥,乖乖坐到她身边,“夫人饿不饿,夜宵想吃点什么?”
“不饿。”
“还是吃点吧,一会儿孩子饿了。”
“吃不下去,”她摇了摇头,“我”
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见屏幕上“苏妈妈”三个字,眼里一下子又泛起了泪光。陈碧渠看见了,把手机按下,小声安慰:“不想接就不接吧。”
宁昭同没接受这个建议,狠狠咳了两下,揉了下鼻子,划开了接听键:“妈妈……”
那边苏笙一听这闷闷的声音就叫起来了:“同同!哎呀你是不是在哭啊,你可千万别哭!我就怕你被气着了。乖啊,我和你爸爸不会理会那些胡说八道的,不哭啊,不哭……”
身后聂渡云也在劝:“同同这两天就别上网了,网友们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敢说……”
宁昭同怔怔地拿着手机。
那边没回复,苏笙更不踏实了:“同同你没事吧?我和你爸爸明天来看看你吧,你可千万别气着了……”
听着苏笙着急的劝慰,宁昭同再也忍不住了,扑进陈碧渠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得酥酥喵了一声,连忙偎到Arancia的边上。
花了点功夫把苏笙和聂渡云劝住了,电话刚一挂,薛预泽终于挤进来了:“刚从实验室出来,里面无菌环境不让带手机,你怎么样,没事吧?”
宁昭同自觉已经被哄好了,抽噎了一下:“没事了。”
薛预泽一听她的哭腔,有点心疼:“怎么哭了,哭了多久?”
“没事,就哭了、一会儿,”她又抽噎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怕爸爸妈妈误会,但刚刚他们还打电话过来哄我……”
聂郁的父母没介意,这个消息让薛预泽稍微轻松了一点,放缓声线:“好,那一会儿听听歌撸撸猫,放松一下心情。我下午就飞回来,这件事我来处理,等见面了再说好不好?”
“不是要去半个月吗?”
“不缺我一个。”
“别了吧,”她揉了下鼻子,“好好工作,你们家老爷子听到消息估计也有意见,你就别扎他的眼了。”
刚听完这话,言明方就拿着手机过来了,上面显示着“董事长”三个字。
薛预泽看了一眼,示意言明方接:“我家里人你不用担心,你怀着孕那么辛苦,暂时别看那些消息了。这两天带着大卜出去散一散心,走远一点也可以……”
听她乖乖应了,薛预泽略放了下心,道了别,挂了电话。
片刻后言明方回来了:“董事长让您给他回个电话。”
“不急,”薛预泽打开微博,红点多得手机都卡了一下,“股价怎么样?”
言明方回道:“整体没什么变化。”
“整体?”
“抛售的不少,买入的也多,”言明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控制不住的失神,“券投部那边分析,可能是因为有一部分股民觉得您捐款挑衅这个举动很……爷们儿。”
“?”
薛预泽抬头看他:“小言,你也会说笑话了。”
“boss,我只是转述原话,”言明方很认真,“另外,刚刚收到消息,臻明的日营业额暴涨了400%。”
“……”
我怎么就不明白这代股民和消费者在想什么呢。
宁昭同这人不能说心思不重,但要是不懂得让自己轻松一点的方法,估计没当几年一把手就英年早逝了。既然薛预泽说了他会处理,她就暂且把烦心事抛到一边,开车载着林织羽和韩非去郊区一个山间别墅玩了两天。
当然,没有成心排挤小陈,他大清早就被叫去上班了。
和大卜聊聊玄学,跟太师说说申请,摘摘葡萄,尝尝山珍,再赏赏朝晖夕阴变幻无穷的风景——她胸口那一口浊气终于排了个干净,迎着晚风,香甜地睡了过去。
韩非给她盖上一层薄毯,坐到林织羽边上,继续同他学习编织红绳。
片刻后,眼看林织羽又换了种方法,韩非忍不住小声问:“这又有何不同?会有不一样的能力吗?”
林织羽淡淡看他一眼,把手机屏幕划到下一张:“这样好看。”
韩非扫到“一百种手链编织小技巧”,沉默了一下,而后慢慢道:“……昔日你教给我那种,你说司命数牵系,我便在她的棺椁里铺了厚厚一层。”
一层——
林织羽也沉默了一下,看了看韩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那是一位淑女赠予阿湛的,我见精致,便拆开学了学。”
“……事神者不言伪?”
林织羽诚恳:“天之厚我,偶尔也言一言。”
韩非别开脸。
改天要劝劝同同,男人的鬼话不能信,林织羽的也不行。
晚上刚吃完饭,宁昭同接到个有点意料之外的电话,一看名字就笑起来了:“喂?”
“……我还以为在哭呢,”崔乔也跟着笑,“我好生气,初恋不是我吗,怎么变成那个身材走形五官局促的地中海了。”
“哥哥,你好刻薄我好爱,”她拎着椅子往外走,舒服地将腿翘起来,“还是那句话,‘和十四岁小姑娘谈恋爱的不是阳痿就是变态’,你觉得你是哪种?”
“我是变态不是定论吗?”
嗯,变态事小,阳痿事大。
“……确实,”她放弃了,突然想到什么,笑得肩膀一颤,“当年念硕士的时候听曾庭说过一个事,说你在武汉地铁上碰到一个骚扰姑娘的色狼。那色狼摸姑娘的屁股,你就摸他屁股,一边摸一边dirty talk,那男的都傻了。”
“……”
崔乔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从这一刻跟曾庭绝交。”
“我一会儿就去群里转告他,顺便把前因后果说明白,绝不让你枉担虚名。”
“……宁昭同!”他笑骂一声,转开话题,“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腿有点肿。哦,上周吴姨还给我打了电话,说她退休了没事,要不要来伺候我坐月子,我人都听麻了。”
“怎么,不把我妈当你妈?”
“妈是用来伺候的,不是用来劳心劳力的,哥哥,此话与君共勉,”她诚恳,又笑,“吴姨来伺候我坐月子,你就要担心沉平莛突然的关心了。”
他兴奋地试问:“怎么,他要暗杀我吗?”
她冷酷:“你不配。”
崔乔笑出声:“我当污点都不配是吧?行了,说正事啊同同,你家里人对我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