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直到成年,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回到宫中,得到差事,逐渐有了权力和人脉。兰奕欢继位之后,他谋逆,失败,最后在牢中服毒自尽。
他死前兰奕欢曾经去牢里看过,临死之前三皇子看他的那一眼,依稀与他此时的神情有些重叠,那样不甘、倔强和凶狠,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那个时候三皇子肯定不知道,他费尽心思才买通狱卒换来的毒药,其实是兰奕欢事先安排好的假死药。
后来兰奕欢秘密将被迷翻了的三皇子送出了京城,等他醒来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在千里之外的一座村庄里了。
兰奕欢也不知道,他这个心里面充满了不平不忿的三哥会选择做一名平民百姓活下去,还是再次自尽,又或者继续野心勃勃地盘算着东山再起。
反正从那以后,兰奕欢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放下帘子,靠回到了轿子中,微一挑唇。
前世的恩恩怨怨已经过去了,这一次的重逢,很好。
因为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他单方面钦定了由三哥代替二哥,成为他完成系统任务的替代劳工。
*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护国寺的门口。
兰奕欢下了轿子,看见敬闻已经带着一群僧人站在那里,等着迎接他们了。
草木不语,阳光静谧,带着暖意洒在寺前的一众僧人们雪白的僧衣之上,显得宝相庄严,安详而慈悲。
这幅场景令人感到似曾相识,所有的经历都仿佛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阿弥陀佛。”
敬闻迎上前来,说道:“七殿下,韩公子,二位辛苦了。快请进来吧。”
敬闻亲自引着他们一路进去,侍卫们有侍卫专门的住处,他则一直带着兰奕欢和韩直去了护国寺最内层的那一重重禅房,给两个孩子介绍休息、打坐、祭拜的地方。
同上一世一样,兰奕欢和韩直所住的房间距离很远,兰奕欢想看着点韩直,便问道:“大师,我们两个能住一个房间吗?”
他说完之后又看了看韩直,韩直一向很听兰奕欢的话,见状便也立刻跟着说:“大师,我想跟,七殿下,住一起。”
敬闻大师露出了一点愧疚的神色,说道:“这个恐怕不行。你们两个所住的方位是按照生辰日期推演出来的,如果改了,可能会影响祈福的效果。”
兰奕欢眨了眨眼睛:“大师,可是晚上一个人睡,会怕黑怕鬼。”
童言童语,配上那张小脸蛋,着实可爱,敬闻大师不禁笑了,说道:“放心吧,这里是寺庙,即使有鬼,佛祖也会时时处处保佑你们的。”
他弯下腰来,轻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七殿下这般漂亮可爱,一定是佛祖最喜欢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东西敢伤害您。”
他的神情温柔,语气耐心,很容易就能让人感觉到亲切,可不知道为什么,兰奕欢那种莫名的厌恶感又上来了。
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僧人不过是在外面披了一张人皮,而在那副皮囊之下,正暗藏着某种十分古怪、诡异的形貌,腐烂着,大笑着。
这种没来由的联想让兰奕欢的心里很不舒服,他笑了一声,装作小男孩调皮闹着玩的样子,偏头避开了敬闻大师的手,躲在韩直身后冲他做了个鬼脸,道:“不信。”
敬闻大师也不生气:“再住一阵,七殿下就会相信了。”
他微微地笑着:“等到祈福结束,大家共享安乐,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
就这样,兰奕欢和韩直在护国寺住了下来。
如果不提其他的因素,其实对于爱玩的孩子来说,在这里祈福绝对是个美差。
他们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了,读了一天书之后,回去还得做功课,可在护国寺,只需要早课和晚课跟着和尚们一起念诵经文,剩下的时间都是自由的。
敬闻大师的脾气非常宽和,兰奕欢想拽着韩直去哪里玩都不会约束他们。
但兰奕欢可没有玩耍的欲望,他只是想探索这个寺庙里的秘密。
当他到处转悠着把整个护国寺的地形熟悉了个大概的时候,也又一次看见了他的三哥兰奕祉。
整整一个上午,兰奕祉一直在忙忙碌碌地砍柴挑水,就像寺庙里的其他普通的杂役一样,无论是护国寺里新来的这些人,还是以前一直在此处的僧人和主持,好像根本都不记得他的身份。
兰奕欢因为比兰奕祉小着几岁,几乎没有太多对他这个小可怜时期的印象,而更多的记得这个□□后在朝堂上跟他屡屡作对,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样子,见状还觉得有点新鲜。
他先在三皇子跟前晃了晃,混了个眼熟,没有贸然过去说话。
除此之外,兰奕欢也能看出来,由于皇上这些年来一直在笃信道教,佛教这一边的发展空间受到了很大的挤压。
整个护国寺因为他们的到来已经赶工草草修葺一番了,可整体上还依旧是比较破败的。
就像兰奕欢住的那处禅房,虽然已经铺上了他从宫中带来的厚实被褥,但床铺却只有薄薄的一层木板来支撑,晃晃悠悠的,一翻身就嘎吱嘎吱响,和太子那张沉香木的拔步床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对于上辈子真正六岁的我来说,确实好像噩梦一样吧。”
兰奕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敢乱动,望着头顶帐子这样想。
但光是这些,好像还不足以让他在记忆中如此畏惧和厌恶护国寺,应该……还得有点别的。
后来长大了的他行军打仗,连泥地和尸坑都躺过,床铺不舒服这点事就是小菜一碟了,兰奕欢想了一会事,终究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兰奕臻,这回,他久违地做了噩梦。
这一回的梦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场景,就是看见了敬闻大师从远处向他慢慢走来,一面走,一面对他露出跟白天如出一辙的微微的笑。
但那白天里看起来无比圣洁温和的笑容,这个时候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一层人皮,僵硬地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