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奏由觐坞府加急传派入京,言兴国东部自三日前连被大雪,至今仍有不绝之态。看奏报发送落款,已经是四日前了。
女皇特意转告她知晓,定然也觉得这雪不同寻常——诱荷所说的那场雪患,终于要来了吗?
“此奏是何时抵京的?”
听她发问,宫侍答道:“今日凌晨,快马传到。”
照此推算,若发报后雪仍未停歇,至今已连下一周有余。觐坞位于边界,首先观测到异常,快马奏报中央。当时尚在春台的赵熙衡还未听闻,看来离流民为潮、引起纷乱尚有一段时间。
“皇姊只让你传旨,没要我进宫?”
那宫侍称是。前桥差人将她送出后,在房间内踱起步来。
女皇只转发奏报,却没要她再参与,要么是仍对可能的恶劣影响将信将疑,要么是南郡粮食已经北运到位,她胸有成竹,打算静观其变。
多思无益,没有实权,也只能在原地等待女皇的部署安排。
孟筠还在查赵熙衡,可相比于猜忌,合力应对雪灾才是目前头等要事。手环也要赶紧充电了,万一诱荷那边有更多指示,也好及时知晓。
得找个由头见赵熙衡一面。
她拿出账本。上次草草翻阅,她知道赵熙衡的确用她的钱做了不少实事,纵然有中饱私囊的可能,可活也没少干。春台的铺面、伙计都已置办一新,等着产品运送过去。
于是她得了理由,差人去郡主府请赵熙衡,一面又让人去冶铁厂,命陆阳带着新的生产清单向自己回禀,随后等着他们到来。
——
4.
先赶到的永远是赵熙衡。这厮来的时候还在闹别扭,阴阳怪气道:“现在孟筠也是你的使奴了?”
前桥无语:“你脑子里能不能放点重要的事?”
“此事不重要?”赵熙衡斜睨着她,啧啧道:“重修旧好,再续前缘,我就离开十来天,瞧你演得一出老旧戏码。”
这话轮不到他说吧?梁穹和成璧都没抗议,一朵别人家的“野花”,还管这么宽。
前桥看着他酸溜溜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他自从来了荆国,就在致力于与魏留仙的各种男人做斗争。上到庶卿,下到使奴,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编外孟筠。
飞醋吃了一筐,男人却越斗越多。他如果真当了公卿,后院的男人不得都叫他祸祸死算完?
“别扯淡了,我有要紧事问你。”
前桥示意他坐在对面,抓着他袖子边充电边问道:“自从上次我告诉你雪灾之事以来,你那太子哥哥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出乎意料地,赵熙衡却看着她哼笑:“准备?他能有什么准备。”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声道:“什么意思?”
“赈灾、安民,那不得花银两啊?他若心好一些,会找我父皇要钱,除去打点地方官员,写些夸奖他的漂亮奏报外,其中五成能用于赈灾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熙衡伸出五根手指头,又把其中四根收回去。
“我怕的是万一。万一他拿此事当烫手山芋,想让我三弟干这出力不讨好的活,他则从中作梗,虚耗三弟的底子。我三弟赈灾不成,只好开关放流民南下,移祸荆国……”
他说到此处,竟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像坐山观虎斗的他有多么聪明。气得前桥攥紧了手中衣袖,差点扇他一个耳光。
“我一早告诉你此事何等严重,你说你没实权,需要太子处理,我还以为有良策,原来是坐以待毙吗?!”
赵熙衡尚不知兴国现状,还无奈道:“我那俩兄弟一直以来都这么斗。好好的国家,都被他们搞散了。”
“我看是你把它搞散了!”前桥厉声道,“你不也是隔岸观火吗?批评他人头头是道、义正言辞,可你做过什么?与他们有何不同?兴国真不幸啊,摊上你们三个倒霉王子。”
突然被凶了一顿,赵熙衡也察觉她态度有变,皱眉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知道他是个白给货后,前桥都不愿多费口舌。早让他抢占先机,他自己不当回事不说,还要纵容昏庸的兄弟为所欲为。
他还好意思说荆国这不好那不好,兴国才是从头到脚烂透了!
她放开赵熙衡的衣袖,没好气地将密旨拍在桌子上。
“今早刚收到的奏报——兴国暴雪,已经连下七日了。你就继续幸灾乐祸吧,反正流民可以闯关南下,反正荆国做了准备,你们的损失有人买单,不过是无知百姓为你们的傲慢和计较献出生命而已。”
赵熙衡一愣:“当真?你给我看看。”他伸手想去掀密旨,却被前桥牢牢按住。
“你不配看,赵熙衡。”前桥冷冷道,“从前你说过那些话,让我误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但我错了,你也不过是个政治投机者,只是找不到机遇而已。”
“喂,说够了吧。”
赵熙衡皱着眉头看她,收回手正色道:“现在不是声讨我的时候。此事是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它会成真……可我会尽力帮忙,我需要去春台。”
——
5.
他说去春台,前桥并不意外。
当初选择在春台设立据点,并不仅仅因商贸繁盛,消息畅通,还因它处在京都通往北境的交通要道。
春台是货物北上的重镇,反过来,也是与兴国有关的种种南下的关键之处。
她明白,赵熙衡也明白。他主动请缨去春台,也是为自己打算。
“我在京都帮不上忙,在春台还能尽我所能,利用人脉联合兴国客商,一起救助同胞。”赵熙衡道,“我刚才所说的,只是对我兄弟最恶意的揣测——我不知道他们能为普通百姓做到哪一步,我也希望他们放弃平日里的锱铢必较,共纾国难,可也不能把宝压在他们的良心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刚才硬邦邦的语气染上哀求:“再让我回一趟春台吧,我这次结识了许多兴国大贾,他们信赖我,也乐意帮我。我会说服他们一起施救,不会让流民之患成真。”
他已经不避讳说出他在春台真正所为,可这些已经不足以表现诚意了。
前桥摇头道:“我不会再让你插手我的产业了。我自己的钱,会用在我认为对的地方。你不想把宝压在你兄弟的良心上,我也一样。”
她望着面前的人,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觉得失望和不值,为魏留仙的眼光不值——她多年来费尽心思帮助的,只是一个钻营利益却无果的可怜虫。
赵熙衡还想再求,却听闻有人敲门,称陆公子到了。他的话语瞬间凝滞,站直身体,神色也恢复正常。
陆阳走入这气氛微妙的场景,把本次生产的清单默默呈给前桥,前桥看也没看,直接扔回给他:“拿回去吧,不需要了。”
纸页飞散开来,陆阳一惊,匆匆将飞页拾起,抱在怀中不敢出声。听见前桥道:“你出去。”
陆阳还没行动,便听见赵熙衡的声音道:“我真的能帮你,我会帮忙。就当让我赎罪好吗?”
“我不指望你。你若真有心,自己想办法。”
还好没动,原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陆阳被压抑的氛围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只听见赵熙衡离开的脚步,又听到前桥忿忿的长呼。
最后唤他道:“清单。”
这回是对他说话了。陆阳垂头将重新整理好的清单递上,前桥正伸手去拿,一不小心与他的手相碰。
那只手在碰触到他的瞬间立即弹开,陆阳听见前桥一声大叫。他抬起头,看见前桥捂着手臂,表情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