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也要出来的。”
糸师冴平静道:“如果我不想来,没人能强迫我。” 课程的一项评估是社区服务,早在喂海鸥之前,他就在海边捡了1小时垃圾。
稍后前往市中心,也能为他的社会学报告积累一些思路。
柏崎智江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正如社媒上被广泛转载的采访视频所展现的,少年有一种直率甚至孤傲的气质。
那对绿眸如同一潭静水。
可若是深潜其中,便能发现它是何其汹涌,恣意而自由。
“……唔。”
女人敲了敲指尖:“那就走吧,按你的计划来。”
于是由她开车,两人先后参观了雄伟的王宫和壮观的大教堂,又来到了闻名遐迩的小吃市场。
“请给我这个。”
笑眯眯的胖摊主打开玻璃柜,递给智江一份塔帕斯。
面包片烤得香酥,上面盖着一块辣鳕鱼,还多浇了几勺番茄碎,色泽诱人。
糸师冴选了铺满鲑鱼的另一份。
见少年打开钱包,智江挑眉:“你现在还靠父母给零花钱吧?”
“我有三个赞助商。”
红发少年认真道:“可以拿到额外的钱。”
女人扭头付了钱:“请你吃。”
冴皱了下眉:“您刚才已经给我买冰淇淋了。”
15岁的少年,眉眼间仍带着青涩,只比她高上半个头。
智江揉揉他豆红色的发顶:“是你带我转——你出个人就行。”
冴盯着她,眼睫闪动:“……谢谢。”
印象中,都是他对弟弟凛做这种动作。
把那小不点的头发搓乱,再掏出手巾给他擦口水。
从小他就比其他孩子更加成熟,性情冷淡。5岁后,冴就不让双亲摸他的头了。
——这感觉真是久违了。
可意外地,糸师冴并不觉得讨厌。
...
傍晚时分,他们随着涌动的人流来到大广场。
夕阳填满四四方方的空间,给几座铜像上披上一层庄严的金辉。
“来来,给我拍一张。” 女人走到一尊铜像边上。是只大熊伸着爪子去扒莓树,憨态可掬。
少年接过她手机,咔嚓咔嚓几声。
“这张闭眼了……这张是歪的。”
智江无语:“你过去,我给你拍一张打个样。”
拍毕。
糸师冴沉默,他没看出来有哪些区别。
少年眼里透出一点清澈的困惑。
他将镜头对准女人,拇指一通狂摁——反正总有一张能合格。
广场上人头攒动,众多市民趁着傍晚的凉风出来散步。
几个急匆匆去喝酒的的男子走过,无意中撞到了低头查看照片的两人。
一人转头,见是亚洲面孔,语气又急又冲:“看路啊!小子!”
糸师冴拧眉。
长睫半遮,眼梢的弧度透出几分冷戾。
他正要开口,身边女人就迈步上前。
“没看路的似乎是你们,几位先生。”
她的发音准确,语调平静。
对方感到棘手似地“啧”了声:“妈的,这帮异乡人,总把别人的地盘搞得像自己家一样。”
冴把女人挡住,声音冷然:“看来在你的地盘,礼貌的标准低得可怜。”
智江看他一眼,补充道:“尊重和礼貌本应全球通行。不过这些基本的文明礼仪,在某、些、地、方确实是稀缺物。”
那人说不过他们,颇有些恼羞成怒。
同行的人扯了扯他胳膊,男子嘟囔了几句,不情愿地走了。
“他们三个人,你不怕被揍?”
人走远了,智江好奇问。
“那几人下盘松散,步伐紊乱。如果真动手,他们没什么优势。”
糸师冴分析着,又问:“您的态度也很强硬,不怕么。”
女人指向不远处的路口:“那边有一队巡警,他们先动手就完了。”
少年收回视线:“您西语真好,而且很敏锐。”
“这种景点,晚上一般都有人巡查。”
智江摊手:“错的不是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对。” 少年盯着她看。
女人背着黄昏,落在影子里。
不知何处来的反光,照映上妍丽的眉目,从内里通体地亮起来,把她疏离出周围的噪杂庸碌。
冴又重复一遍:“错的不是我们。”
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少年只身携着梦想来到这个国家。
抱团排挤他的队友,偏不用英语、语速飞快的教练——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就算被嘲笑体格,被质疑才能……甚至从前锋的位置被撤下来。
糸师冴也从未生出放弃的念头。
更快。更强。
他耐心地等待,不懈地磨练自己的技巧和体能。
终于,在那场联赛上,他作为替补出场,顶替了一名受伤的前锋。
连进三球,长久积压的沉闷与挫折感在那一刻猛然破裂,如释重负。
“来——要拍了哦。”
女声将他拉回现实。
柏崎智江抻直胳膊。
糸师冴抬头,发现屏幕中央是背靠铜像、挨在一起的两人。
视角自上而下,轻微的畸变将女人的眼眸拉得有些圆。
夕光透进来,十分淡弱,画面暗暗生出一层金,她的褐发亮起来,像带上一圈光环。
“……到底在看哪里啊。”
智江点开图片,少年根本没对准镜头。
“在看你。”
糸师冴答得干脆。
他眨了眨眼,平静道:“你好看。”
少年的眼睛绿沁沁的,仿佛一池春水被风吹皱,泛起层层细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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