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知从小到大经历过数次病根发作,只要喝了药,把自己捂得热乎乎,第二日起床就无事,故而强撑着力气嘱咐了府里事由,转头就在床帐里睡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蒙地睁开眼,稍歪了歪脑袋,还是觉得昏涨。
她心想,看来还要再休息一天。
随着五感回落躯干,宝知才发觉有人一同待在床帐之中,就跪坐在床榻前,握着自己的手。
“容启?”她适应了黑暗,勉强分辨出来人的五官,却惊讶地发觉男人在黑暗中默默落泪。
“我不是嘱咐了丫鬟把旁院收拾出来,你怎么还在这?若是过了病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不是伤寒,不会感染,不过是生病的人找的理由独处。
“宝知!”
邵衍未料到她在这会醒来,惊喜万分地摸了摸宝知的脸,发觉还是滚热一片,钻出帐子拧了帕子。
床帐一掀一合间,透出寝居里微弱的烛火,将男人的脸打得光亮。
宝知精神缓了许多,眼压也降了不少,只微微揭开眼皮去瞧。
他身着寝服寝鞋,一直很用力地抿嘴。 宝知心口一酥软,得意得很:瞧瞧,没有我,他就无人庇佑,真是可怜见的!我可是要快些好起来。
亮闪的泪光在凤目下侧卧居,低头拧帕子时,肿胀的卧蚕承不住泪泡,啪嗒就打下一滴,将金盆池砸出圈圈涟漪。
邵衍吸了吸鼻子,小心抬眼望拔步床一瞧,在床帐的缝隙里瞧见妻安生闭着眼,便自己杵起手肘,歪着脸将泪痕胡乱擦干净。
平复了些许精神,他才敢钻回帐内。
“怎么是你在这里,丫鬟呢?”宝知轻声问道。
邵衍驴头不对马嘴,温声道:“头还疼吗,饿不饿?”
生病的人最是不耐,平时就要戴着面具,身体不舒服时哪里伪装的过来。
“这里不扰你,快去歇息吧。”
“我不去。”
总是进退有度,温柔可欺的公子忽然变得固执强硬,怎么说也不肯离开。
宝知叹了口气,往床内侧躲了躲,拉开被衾:“快上来吧。”
温热的躯体靠近,纵使六月,也不叫宝知燥热。
看来她真的是病了。
邵衍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为她揉按太阳穴。
宝知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
“明日还要去书院,还是自己看顾自己好了。”
“可我是你的丈夫,你若不舒服,我怎能安然入睡。”
“嗯,话虽如此,但各司其职。我们各自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那我们和同僚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病痛不已,我就该冷酷地听从指挥,然后等你病好后再来洋洋洒洒?”
宝知听见他声音都快压不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现在的任务……”
她忽然闭嘴,悚然发觉脱口而出的话语下埋藏的熟悉。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家里的事情不要你担心。
这句话贯穿于她的学生时期。
父母很忙,关心她的方式就是夯实家庭经济基础,保证无论何时她的卡里至少有一万的活期。
即便是研究生,在奖学金覆盖学费的前提下,父母还是将学费打入她的卡,连同生活费都提高一倍。
虚弱的病人开始自卑自叹,她想念父母,也憎恨自己。
她不是邵衍的母亲,他不是梁宝知的儿子。
她也不是贝姨,更不要邵衍做文塞斯拉。
宝知惊悚地后知后觉,无拘泥于男女的地位,只要是所处在特定的位置,就会将人的思想转变。
此并非男凝女凝,而是无意间她早已沦落为权力的走狗,顺其自然地将邵衍安置在被她把控的位置,道貌岸然地说些场面话,实则拾人牙慧。 这是不可控的,因为权力天然附带的属性值回顺理成章地将人推到高处,若是抗拒这个过程,那得到的权力必然也要旁落。
她须得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他,可有时又不太尊重他。
不尊重的态度并非单指向邵衍,而是针对世间大部分的人,只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他们都不够强大,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该被她照顾。
现在他没有按照她的心意,反而跳出了框架。
这一跳,将宝知从深渊中惊醒。
邵衍便感受到臂弯里妻少有的迷惘:“我……唉,我是不是太强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