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县主?”
内监小心翼翼冲面如沉水的女孩轻唤一声。
两位侍卫不得主人的命令断不肯出手,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站立。
宝知将那微薄的无趣收入心口,对着怀抱襁褓的侍卫指了指天。
两侍卫即刻心领神会。
那太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闪至面前的侍卫点了哑穴,不待其发声,侍卫便一手将幼儿搂在怀中,一手提着内侍的腰带,周身一旋,跃上浓密的树冠,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臣等救驾来迟!”
本便鏖战至力竭的歹人,望见远处影影绰绰,心中早已怯去五分,一听压低的呼喊,并着剑身撞击树木时的闷响,只觉那金戈铁马近在咫尺。
这点怯懦被帝王之臣捉了文章,一时间便落了下风。
立于战局之外,被两三戎兵护于中央的一人骤然大喊:“都是这狗贼部下扯出的马皮子——骇人而已!诸位好汉莫怕!待生擒这狗贼,这天下便是我等的天下。”
那人举起拳头,歇斯底里吼着:“捉暴君,复礼序!”
在这番激荡人心的鼓舞下,衰兵尚且必胜。
身着短褐衣的壮汉们愈战愈勇,不过须臾间,倒下三个负伤的禁军,再也不能起。
邵闻璟正同一人兵器相持,僵持不下,只闻利刃口摩擦的尖锐。
他听到援军声便知道来者,纵使是如此紧要当口,心也下意识漏一拍。
她来了。
还是她。
每每他落入最低谷之际,她便这样,一面淡然地翩然落至,甚至暗藏一丝不耐。
好似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她救他,只是因为她需要救他。
【需要】。
【需要】好啊,【需要】真是好东西,这种外力驱使正是他需要的。
只要数量累计,梁宝知定会习惯,她身上的责任感只会将她一推再推,最后推至他身畔。
“陛下当心!”胜邪的声音宛若暴风雨里掀压翻船的巨浪,带着狠戾的气势,只一把抓住场上所有人的耳朵。
景光帝凤目一转,便见斜侧一人高举大刀,高喊“狗贼纳命来”而来。
“休伤吾主!”
“七兄弟!别杀他!”
一时间两方人马皆大喊制止。
可惯性使然,开了刃的刀哪里回得了头,只能顺着弧度向下。
邵闻璟心想,该是能避过。
可剑身抵着大刀,如何也无法脱身。 愈是危急,他的心却愈静——她会来的。
果然,下一息,一道滚烫的血雨劈头盖脸打下。
“啊!七兄弟!”
方才气势汹汹的大汉早已成为美人的剑下魂。
“噗嗤”
同邵闻璟相持的怒目圆睁汉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来祭奠自己的兄弟,便被砍去右肢。
邵闻璟借此机会,手起剑落,那大汉便犹如一座大山,轰然倒地抽搐。
而宝知只轻巧抽剑,小心避开喷洒的热血,恰同邵闻璟对视。
许是过于惫乏,他一时无法应对这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这竟是她成婚后二人首次打照面。
却是在这般腌臢的处境,他又这般狼狈。
邵闻璟轻轻喘气,意欲开口,可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大刀竖劈向二人。
只一息,二人便往两侧骤然退开,叫那沾着肉末的大刀迎了个空口。
宝知本就同他无言,侧身退到树边,躲过了又一记刀光。
树林深处彼之外侧反而更加黑压,便是树木的暗上三分。
这是何故?
宝知分出一心,只一瞥便头皮发麻。
谁曾想,那棕褐的树皮密密麻麻附着一粒一粒黑色蚊蝇,抖着薄翅爬动。
何其密集!
这一眼叫她后脑皆要炸开,便是没有密集恐惧症,都要得上一得。
宝知忙移开眼,而叫嚣着要为其兄弟报仇的壮汉怒气冲冲将刀砍空,重重在树干上砍出一道口子。
蚊蝇受惊,竟铺天盖地往上飞去,直撞向大汉的面门,挤入其眼眶,钻进其鼻息,探入其耳廓。
大汉只见面前嗡嗡声大作,便被劈头盖脸地压个正着,自家又惊又恐,张口就喊。
倒遂了黑虫的心愿!
只一股一股钻进其喉咽,肆意妄为地打闹天宫。
宝知便见满头附着黑蚊虫的男子死死掐着喉咙,含糊不清地原地打转。
太震撼了。
这一幕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真是无比恶心。
她甚至自家也闭紧双唇,只弹指间便给了那男人一个痛快。
“唔唔唔唔唔!”
宝知尚且颤抖着手指平复心情,却见邵闻璟叫三四人围攻之,她提起剑,强行将适才恶心的画面压下,正欲施展轻功上前,猝然一阵犀利的风先行一步相助。 势如破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在抬眸间,又有两人不及发出最后的哀鸣,便太阳穴插着寸长的箭羽而死。
难不成?
宝知往外望去,只隐约觑见愈加靠近的宽袍。
“容启!”
“宝知!你可受伤?”
“不曾!”
她有好多话想同他说,想问他怎么来了,想问他可遇着马车……可现下不是夫妻闲谈时间。
宝知只贪婪地打量他一眼,转身重新投入战局。
有了邵衍相助,她更是得心应手,甚至连衣角都不必沾湿,只旋然于一人又一人之间。
抬手之际,贼人统相偕手迈入黄泉路。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歹人前仆后继,可终归是肉体凡身,半盏茶过后,终归为强弩之末。
宝知眼疾手快将一企图偷袭的歹人戳倒后,扶着邵衍的臂膀轻轻喘息。
这时,她才发觉,场上除开他们夫妻二人,我方徒留她的侍卫、邵闻璟、胜邪以及仅存一名的禁军。
对方仅剩三人。
双方一时间皆收拢队伍,只僵持对视。
宝知心想,该是进入文斗阶段了吗?
该是敌方统领之人好似并无战斗力,只穿金戴银。
他倒不恨邵闻璟,只把眼瞧他们夫妻。
嗯?
宝知眯着眼,下意识将丈夫挡在身后。
“哟!衍公子别来无恙啊!”那人阴阳怪气道:“本公子倒忘了,你已至娶亲的年纪了!”
黏黏糊糊,哪来的混账话?
可邵衍充耳不闻,取了软帕将妻脸颊溅上的血痕轻轻拭去。
对面之人文绉绉一阵,见其动作,终究破了功,怒斥着:“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当作没听见!”
邵衍牵起宝知徐徐来到景光帝身畔,不悲不喜,只冷静回应:“想来竟有一年光景不曾相见。二哥,你近来怎会变成这样?”
那人气得直喘大气,哆嗦着从衣襟里掏出烟枪,嘎哒嘎哒吸上几口,才缓过一阵。
“他娘的!便是放眼十年前,哪里知道你还能活成这样,”那人凝着晦暗的凤目,冷笑着肆意打量邵衍,无不恶意诅咒:“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掐死你。或者……将你娘抬到我父王院中,这般,你娘伺候我父王,你来伺候我,你我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亲兄弟」?”
宝知勃然大怒。 什么东西!敢对她的人这般挑衅!
不要命了!
邵衍却捏了捏女孩滚烫的手心。
这话他自小就听顺耳了,小时还会反抗,长大反而任旁人去说。
同这种人争嘴,反而叫自家坠了脸面。
果然,这边一行人只默默不作响,那厢便觉被看轻,骂骂咧咧起来。
“邵珉,你意图刺杀朕,按罪当诛。”邵闻璟开口了。
血尸中涅槃而生的帝王只冷冷望着那厢跳梁小丑:“何人指使你?”
邵珉徐徐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堂兄。
他自小就怨恨太子。
太子文韬武略,京中世家权臣皆推其为首——偏偏他是太子!
他的优秀偏偏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