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里阳光总是很盛,她不太常去就是了。
景安和顾珩北都在,天台的风有点大,又没出太阳,两人都穿得轻薄,看得路起棋仿佛也感同身受,两手揣着兜,拢了拢加在病号服外头的开衫。
顾珩北说抱歉。
“对方拒绝和其他人沟通,已经在布置人手了,麻烦你帮忙拖延一点时间。”
路起棋说没事。
如果她不来,顾宝沛可能会出事,可能不会,两个结局间的概率差距她无法确定,但如果是前者,她应该就再也没办法像前二十几年那样没负担地生活。
生活是,总在你期盼一个好的新的开始时,送上大礼。
她扭过头,目视平地的尽头,有一方高出许多的宽台阶,上面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只退两步就要踏空。
只是有点想不通,凭什么她总要倒霉。
路起棋抬腿,要朝那里走,被人伸手拉住。
是景安,皱着眉头,看起来迟疑不定,疑虑重重。路起棋看看胳膊肘上的手,提醒道:“拉着了。”
时间紧迫,于是又松开。
她继续向目的地走,步伐不沉重,只是有些拖沓,鞋底摩擦地面和上头微小的沙石,头发丝被风吹起再贴到脸上,扰得皮肤发痒。
距离越近,细节从轮廓里显现。
见到李思危的脸,那股子恶心欲呕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被她刻意回避的,僵化在记忆里的触感苏醒过来。
手掌在皮肤肆意乱摸,被嘴唇碰过的地方冰凉湿滑,随时要长出苔藓,这一秒还是下一秒要被侵犯,灵魂仿佛要从躯体内剥离开,又不为所动,活像一块被猥亵的生肉。
更别提经由这个人口述的,从高中起,在自己毫不知情时发生的偷拍窥伺。
路起棋确信自己自从前没犯大错,没给过李思危可被误解的眼神和信号。
也会有这种时候,人走在路上,被天降的大石砸中——但不能让人不精神崩溃,愤世嫉俗。
要怎么拖延时间,具体要拖延多久,路起棋根本还没来得及接受相关话术培训。
不过她也很难说出动听的,顺从他心意的话。
这种距离,路起棋确定用正常音量说话对方也能听到。她仰起头,尽最大的努力客气,不口出恶言,
“你有什么诉求。”
路起棋感受到有目光一直在身上。
但他没作出回应,持刀的手微动,在小女孩的颈下更深一分,一下就见红。
顾宝沛忍不住抽泣一声,面上有干掉的泪痕,还有挨打的红印,大眼睛这会儿蓄着两包眼泪,却倔强地没让它流下来。
路起棋已经挺久没见她了,感觉比印象里长高不少,就是不知道性格还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没礼貌,让人厌烦。
李思危上次绑架自己,这次绑架她,又是妇女又是儿童,应该真的很享受欺凌弱小。
路起棋和顾宝沛从第一次见面就相看两厌,在此时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命运共同体似的。
但弱小和弱小之间,也能分个高下。
已经走到这里,路起棋说:“我换她吧。”
李思危才开口说可以。紧接着叫停了她欲爬上台阶的动作,
“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察觉到手心微湿,路起棋垂下眼,慢慢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她又抬头看了看他,把枪丢到地上。
黑色的,适宜她手掌的尺寸,握把上有防滑纹,后坐力也减轻到最小。
前天廖希见了,还说挺适合她。
路起棋就想笑,她遵纪守法,哪来无故持有一柄枪,当然是他以前送的。
扔掉手中的武器,她继续朝前。
李思危这回没再出声,可能是她果断的态度让他略感惊讶。
台阶有点高,路起棋要先抬高一只脚,撑住右腿的膝盖,整个人再上去。
她抵达了李思危触手可及的地方,指着顾宝沛,示意放她走。
刀刃此时从伤及皮肉的深处缓缓撤出,握在柄上的手却毫不放松,路起棋想了想,还是对顾宝沛说:“跑快点。”
李思危攥住路起棋的右手,她没反应,听到脚步声,若有所思的模样。
噗呲——
锐物破开血肉的声音,最前的尖头引着薄薄的刀身,径直进入胸口,朝靠近心脏的位置前去。
李思危感到胸前不断有东西流失,耳边嗡响,眼前发黑,但还能听见路起棋轻轻吐出的一口气,看到她左手抖动着,自刀柄放下来。
他同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力气,抓着她的手不放开,隐隐得意。
逃亡路上的几日,李思危不敢住酒店,吃不好更睡不好。
乔霖染这人早早为自己安排了另一条避去海外的退路,更别提顾及他的求救。
因看不到希望而感到身心俱疲,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想到死,不由心头一松,更进一步想到,他是不是能带着路起棋一起死。
胸口插着刀,李思危呼吸急促,又对她重复:“我的人生全都被你毁了。”
路起棋眼皮都不抬,眉眼间全是他陌生的冷漠戾气,苍白的面庞溅上泼墨似的血点,
“关我屁事。”
风卷起哨声,又像在哭嚎,吹进袖口,裤筒,稍显宽大的衣料,时而鼓起,时而瘪下去,只有里头单薄的骨架支棱在那里,仿佛一只轻盈的风筝。
风筝随着风,小幅度摆来摆去,下一秒,如同断了线一般消失在平地。
最后的时刻,在场的所有人看到,李思危失去平衡的同时,猝然将路起棋拽了下去。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或者是两声。
风在这时也停了,空气只是安静缓慢地流淌,这是天台,少有杂音能传到这里。
万籁俱寂的几秒后,响起了顾宝沛惊天动地的哭声。
——
我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