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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嗯?』

    邻居先生覆上你的嘴唇,旁若无人地意图安慰你。这里没有规定公共场合不可以接吻,邻居先生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可要你克服别人的目光,需要极大的勇气。

    米斯达从座位站起身,手插兜里往你们这边走。

    邻居先生抚摸起你的后背,说你身子都僵了,亲过这么多次,还这么不习惯?

    他轻笑着,而你头皮发麻,手脚也是。一不小心泄了声,他又笑几声,舌尖退出来,咬咬你的嘴唇。

    米斯达与你们擦身而过,像是不认识你。

    明明走来时一直紧盯着你,誓要盯穿你,可越过去,那道目光却刹那间消失。

    你不明白自己心中的兵荒马乱来自于哪里,因为尴尬吗?又或是你只是害怕被米斯达注视。

    从见到第一面起,你就害怕。他的目光总令你不适,太过于直白,带有攻击性。与乔鲁诺隐藏起来的刀锋不同,米斯达毫不遮掩,但他不遮掩的不是刀刃,而是那宇宙洪荒里旋吸所有光芒的黑洞。

    因为太过有力量,所以恐惧于被那股力量摧毁。

    米斯达不讲话,你就不会懂他的想法。他只这样盯着你,你就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原本是不怕的,痛了太多了,就怕了。

    出了电影院,你才慢几百拍地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打字:我们这样看起来是在谈恋爱?

    邻居先生瞥着你,随后挑起眉,『你才发现啊。』

    你呆,缓缓放开挽着他的手。

    『怎么,你很在意这点?』

    你慢吞吞打字:我觉得这样不好。

    邻居先生没说话。

    『那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隔了不久,他又说。

    你摇摇头。

    『唉……你啊……』邻居先生叹口气,重新把你的手塞进自己的臂弯里,『放心好了,我不会误会的。』

    可你不是这个意思。

    邻居先生的身体温暖,气味也舒适,被他抚摸很舒服,被亲吻也是。你仅仅想让自己好受点,并不是……

    『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在玩弄你。』

    你手没缩回去,手机里打出来的是这样。

    『我不介意被你玩弄。』邻居先生这么答。

    你放下手机。

    这样一点也不好,这么做不就是同学们都讨厌的所谓的渣女?自己分明没那个意思,却在玩弄对方的感情。

    你纠结着,烦恼着。

    所有的烦恼与不愉快,快乐与不开心,在视野里出现阿帕基的那一刻,全部都消失。

    『喂,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巷口拐角的他撞上一个人,迎来路人的指责。他就和你几年前遇到的那样,凌乱未经打理的白色长发,胡子拉碴。手攥酒瓶,仰头往身子里灌,听不见身体之外的声音。

    『你好奇他吗?』

    邻居先生出声询问,你收回视线,他在你耳边低语。

    『他原本是个警察,但是因为受贿,还拖累了同伴,把他的同伴害死了。原本判了几年的刑,结果这才半年,就被人赎出来。』

    你听着这熟悉的话,略有恍惚。

    『那个死掉的警察真倒霉啊,碰上个这样的同伴。』

    “……”

    你很想去反驳点什么。

    下意识地,脑袋里转过好多说法,好多画面,想要解释,但理智回神,他说的又没什么错。

    是谁把他赎出来的?你打字。

    邻居先生压低声线,贴近你耳边,道,一个黑手党。

    ……

    世界是一个万花筒。

    不是说它多么的绚丽多彩,而是不论你怎么转,都会有相同的颜色。

    自己永远都不会比布加拉提重要吧,你想着。他愿意对布加拉提笑,愿意为布加拉提去死。你想让他留下来,他都不愿意。

    到了家门口,邻居先生摸摸你的脸。

    『别不开心了,嗯?』

    他弯下腰,柔声细语,一副对你很亲切的模样。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邻居先生会跟你开玩笑,会陪你玩闹,但不会这样,像是在哄一个永远伤心的小娃娃。

    『别对我这样。』你平静地道,『别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家门的。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控制住才没有逃跑。

    回过神来,你已经坐到沙发上,玫瑰花束倒在桌子上,湿润的花瓣零零洒洒掉了许多,不再如刚放进怀里时那般娇艳。

    你不知道它能放在哪里。

    那些花也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宾馆里枯萎,乔鲁诺也早已将送给你的花变回了叉子。

    这束花该怎么办呢?人类可真残忍,掐掉花儿赖以生存的营养来源,制成礼物送给你,让你亲眼看着它零落凋谢。

    “……”

    很想说点什么。

    你好想说点什么。

    点开通讯录,里面却没有一个是你想拨通的。

    好想说中文,想要有谁能听得到。不要意大利语,不要英语。想回到大学宿舍,和妈咪室友们一起随心所欲地聊天。

    没关系,只要成功救下他们,自己就能回去了。

    哪怕自己不当幼教,自己也可以开一间小店,就算当幼教也没什么,总能有一种活法。只要饿不死,总能活的。

    哪一种活法都比在这里拯救世界来得轻松。

    没关系,快了,快了。

    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还有八个月。

    你什么也没想,正常地上班下班,与邻居先生一起吃晚饭。你没再提接吻训练的事,也没再找他给你陪睡。

    没有鲜血,没有虫子,没有幻觉。

    什么都没有,没有味道,没有颜色,没有声音。

    玫瑰花不知被你弄哪去了,可能是扔了。它枯萎了吗,你不知道。

    十月十日,布加拉提给你发短信,问你要不要一起聚餐,你回绝。回到家,邻居先生送给你礼物,你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是自己的生日又怎样。

    许的愿望又不会实现。

    起床,上班,下班。吃饭,工作,睡觉。

    你感觉自己是一只兔子。

    兔子在和乌龟赛跑,这次你没有睡,可你跑完一圈一圈,乌龟没有赢,你也没有赢。

    你惊异地发现,这个赛道,它根本没有头呀!

    越过钢铁的丛林,越过桥梁。穿越影影幢幢的人群,跑向大海,奔往石滩。

    人有向下坠落的本能。

    海水包裹你的全身,冰冰凉凉。你可以看到从自己口中吐出来好多好多晶莹的泡泡,自己是一条悠闲自由的海鱼,海波却席卷起许久未剪的长发。

    你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类。

    又久违地、真实地感受到,这真正回家了的感觉。

    什么都不用再想,世界不需要你去感悟。拯救世界?不需要。

    鼻腔灌进来水。

    水与白晶的盐与泡泡,沙子与摄入蓝水的金色光束,闪耀、旋转。

    视野之内的东西全部都争先恐后灌进体内,但这一点也不痛,心里不再有感觉。

    自己是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

    什么都不用再想,真好。好想酣畅淋漓地大睡一觉,希望这只是大梦一场,不愿被叫醒。

    “——!”

    身子被拖出水,身体里的水被迫挤出。

    嘴巴被灌入空气,胸口又被挤压。往复几次,你意识到,这是有人在给你做人工呼吸。

    睁开眼,就见那熟悉的翅膀立领。黑色的短发,莹绿色的眼睛。

    少年松开口,问你,身体没问题吗?

    你缓缓眨了眨眼。

    『没问题,谢谢,再见。』

    从岩地上直直起身,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体被水淹了一次,却跟没淹过似的。

    简直无言了。

    能不能给点有用的金手指?

    回到家,换掉湿衣服,你想吃点好吃的。

    哈密瓜、麻薯、火龙果、元宵、龙须酥……

    这里没有这些东西。你去厨房切胡萝卜丁,刀刃削去食指的一块肉,一点也不疼。

    你垂眼看着,没去处理伤口,转身去翻自己的背包。小指勾出苏小怜送你的虫箭项链,你往上面涂自己的血。

    静置几秒,你又尝试把箭头扎进肉里。

    ……

    人都能穿越,为什么就不能把周边变成真的!

    可恶。烦。

    焦虑委屈在心里,烦闷无从宣泄。这该死的老天爷,你亮出优美的国骂,问候穿越以来遇见过的所有煞笔,也没能减轻你心中一丁点的憋屈。

    你终于明白那些忙碌生活的社畜在空闲时间点一根烟的意义,邻居先生为什么会戒不掉。

    只是因为自己没经历过而已,所以才会不理解。

    现在你理解了。

    理智在求救,心灵在呐喊,再不做点什么,它就要死掉了。

    ……

    为什么不能让它直接死掉呢?

    走进便利店,站到透明橱柜前,买一盒,放兜里。

    你曾抽过一次,那是高中时的混混同桌见你好奇,借给你抽。

    那人还挺好,当时你学业压力大,他不爱学习,但能理解你的焦虑。同桌时常跟你开玩笑,说是想让你放松些。

    你与他的交际仅限于此。

    毕业后,听说他去当了兵,他家有钱有关系,就算不好好学习,以后过得也比你轻松。

    大一时他联系过你,但你当时忙着学习忙着睡大觉(主要是睡大觉),没怎么理他。

    烟的味道你并不喜欢,不管是闻别人的,还是自己抽。那只会刺激得你使劲咳嗽,对缓解心理没有任何帮助。

    明知如此,你还是向邻居先生借火,抽了。

    “咳……咳咳咳……呕……”

    才吸一口,你就移开烟,捂嘴干呕。

    『别伤害自己了。』

    邻居先生拿掉你手里的烟,从你口袋里搜刮出烟盒,停顿几秒,『这么贵,你可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啊……』你虚弱地吐出。

    『我明白了,哲学大师。』邻居先生拍拍你。

    尝试失败,可你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主线来临。

    不抽,但将烟放进嘴里。

    就和忍不住吃东西一样,仅仅想咬点什么,嘴巴动一动,显得你好像有一个可以倾吐的出口。

    牙齿也可以拿来宣泄。

    当你叼着烟,走在大街上,迎面撞上不知在街上干什么的布加拉提。他无言看着你,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这和他有关系吗。

    你打字:哪只眼睛看见我抽烟了?

    布加拉提皱起眉,不再有交流,你起手从前向后撩一下自己的头发,与他擦肩而过。

    那些黑手党又回到你的生活里。

    时而是纳兰迦,时而是米斯达。纳兰迦仿佛终于想起还有你这么个人,上门来找你。

    即使看动画片你也要咬烟,纳兰迦哑口无言。他表现得十分无措,问你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因为自己一直没来找你,惹你生气了?

    你说不是。

    他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特别中二地说,是因为这个世界。

    面对米斯达,你更没有好说的。有时路边遇到他,他就非要与你走在一起。你累了,就坐下,抽出一支烟。

    刚放嘴里,嘴下就伸过来一只点了火的打火机。米斯达的手护着火苗,他的目光没有刻意看向你,这似乎是他的下意识行为。

    你拿掉烟,打字跟他讲,自己不抽烟。

    米斯达一愣,随即显得很是尴尬,烧起脸来。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玛莲娜了吧。』

    回忆一下剧情,你目前的表现确实与她很像。米斯达灭掉火,没回答,低头把玩起打火机。

    『你知道为什么玛莲娜被那么多男人围着,还要流泪吗?』

    米斯达抬眼看你,无言片刻,摇摇头。

    『抽烟只是缓解烦闷的途径,不代表她就喜欢抽烟。』

    你平淡地瞥着他。

    『那些男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幻想,把凝视放在她身上,这只是欲望的投射,他们根本不了解玛莲娜的内心到底是如何。』

    『她等待的不是别人给她点烟,而是能有一个人拿下她的烟,告诉她抽烟有害健康,帮助她脱离苦海。』

    下单的草莓蛋糕上桌,给米斯达分一块,其余的自己吃。懒懒吐出一口气,手里的叉子捣弄盘子里东倒西歪的小草莓。

    『呃……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拿下烟?』

    米斯达貌似后知后觉。你把沾了奶油的草莓塞进嘴里,嚼了嚼,面无表情地看他。

    拿下来有什么用。

    又不能解决你的问题,还不如美食来的有用。

    又不能让你开心。

    就纵使你对米斯达多么不理不睬,他都像只被黄金体验变出来的苍蝇,非要围在你身边转。

    这晚,你被他拉着去吃饭,没有别人,只有你们两个。喝了好多好多酒,趴到桌上,世界昏昏沉沉。

    “米斯达……你怎么这么坏呢……”

    “Prego?”

    “讨厌死你了……”

    “Non  ho  capito!”

    驴唇不对马嘴。

    你手里拍打桌面,他握住你,你抽几下,抽不出来。

    意识清醒,你已经被他背到家门。他在翻你的口袋找钥匙,见你睁眼,连忙出言解释。

    你摸索着打开家门,米斯达搀扶你,问需不需要帮忙。你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进卫生间,洗漱完,他也早走了。

    走就走吧。

    你磨蹭到床边,倒进去。

    十一月份,推迟几个月的生理期终于到来。明明切到手指都不会痛,来个月经却痛得要命。

    你又被邻居先生拉去打止痛针,但这次不再生效。

    好在有邻居先生。

    相比起玛莲娜,命运对你的待遇比她好多了。玛莲娜身边谁也没有,你好歹还有位邻居先生。

    看板娘也关心你,她说自己没什么朋友,你能来这里工作,其实她特别开心。

    看板娘给你带来热乎乎的鲜汤,还有软和和的披萨。她自己做的。即使你没多少胃口,她亲自喂给你,你也不好意思不吃。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不知她从哪学来的中文摇篮曲,与你的意大利口音一样稀烂。她这样拍着你,你莫名地眼酸。

    她擦去你的眼泪,对你笑笑。

    生理期一连时间,还没有结束。纳兰迦上门来,邻居先生开的门。他进来看到你,手里抱着的大包小包掉落一地。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扑到你床边,『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啊?!』

    看板娘还在,你闭紧嘴,用眼神示意。

    “哦……哦。”纳兰迦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抱来的包装袋一一介绍给你。

    『我听说你生病了,生病会没有胃口,就买了点零食。』

    他一包一包拿出来,牛奶片、巧克力饼干、火腿片、面包棒……

    其实你现在比较想吃山楂制品,山楂卷、山楂片什么的。

    你打字表示感谢。

    纳兰迦眼巴巴看你,向看板娘询问你的情况。两人快速交流,你的意语听力还没高超到如此地步,只觉得这是两只鸟。

    忍痛带来的疲惫,你很快就睡了,鸟儿们放轻它们的叽叽喳喳。

    十一日,还没结束,意识混混沌沌。看板娘一点不嫌弃你,你没力气,她就帮你换月经纸。你感动极了,无比想叫一声妈。

    第十二日,结束了,终于。回归正常的工作日常,黑手党们再一次约你,这次,多了一个阿帕基。

    你没关注他,眼睛不看他。

    手机与阿帕基礼貌地相互客气,之后,没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