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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贝西就在睡前呼唤你,叫你给他唱点催眠曲。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嘿!”

“……这一点也不催眠。”

贝西忧郁地说。

你停下,自己有点太欢乐,不过没辙,好不容易有事情做。

“两只老虎爱跳舞,小兔子乖乖拔萝卜,我和小鸭子学走路,童年是最美的礼物~”

“小螺号呀嘀嘀地吹,我学海鸥展翅飞,不怕风雨不怕累,快快把本领都学会~”

“宝贝,星星为你指路~宝贝,月亮为你祝福~成长是快乐的旅途,勇敢迈开你的脚步……”

你回忆着鬼畜二创,贝西看上去完全睡不着,因为他睁着眼。

唱完好几首,也不见他睡,直到你《小螺号》唱一半,他终于开口。

“血……”

他把身体蜷缩起来。

“血的气味……很恶心……”

“人身体里的那些……每次我钻进去……都觉得……很想吐……”

这。

你无话可说。

因为天天闲没事就钻进他们身体里遛一圈,还与他们细胞器官之类的打招呼。

你没觉得哪里恶心。 贝西不再讲话,你听见他大脑里的神经递质告诉你快点说好听话,这才明白,他讲那些是为了求你的安慰。

“不想杀人就走呀,为什么非要当黑手党?”

带入一下,是你,你早跑了。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他闷闷地道。

“我爸爸妈妈……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家,是普罗修特大哥捡到我的。”

“哦……”

你也经常被别人捡回去,但你没因此加入黑手党。

“这样,我教你做饮品,你去开家奶茶店,保准赚翻,生活肯定没问题。”

“……”

贝西抱着膝盖不吱声。

“那你想怎么办,要么留下来当杀手,要么走人,只有这两条路。不然你去问问领导能不能给你换个部门?”你想了想,“可既然在黑手党,别的部门也干些烧杀抢掠的东西吧……”

贝西用被子蒙住头,当缩头乌龟,“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自己拥有的仅一门手艺与租房经验,其它的,你可帮不了他。

之后的几天,每晚贝西都要用这件事骚扰你,天天说、天天说,你烦了。

你是想和他聊天,但不是只有一个话题。

“无路可走,就只能继续做了呀,你不做能怎么办?”你不耐烦道,“想干就干,干不下去就不干,有什么好纠结的。”

“呵。”他忽然笑一声,“对哦,你又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懂人类的感情。”

你愣住。

“不是人类?”你喃喃道,“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贝西不回应。

你想不通,自己怎么可能不是人类。

说自己是外星生物、自己是鱼,都是开玩笑的呀。

好几天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你就是不想搭理他。他也没再同你说话。

讨厌。

心情很不好。

你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自己现在没有胃,却很是反胃。不是第一个说你不是人,说你冷血、说你一颗冰冷的石头心,冰心能被捂化,石头就只会是石头。

你应该早就习惯了,你也调侃自己不是人,为什么现在却在乎它。

如果自己不是人就好了。 不是人,就根本不会在乎这个吧。

可不是人,自己是什么呢。

自己又能回哪去?

好恐怖。你不想再想了,不想探究那些你根本不懂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全是你不懂的事,如今发生的也都是你不懂的事。你不懂。

不想了,放弃吧。

放空思绪,将自己分解到这栋房的各个角落,权当自己是个和墙壁一样的死物。

“幽灵……外星人……”

贝西的呼唤合拢你的意识。

“干什么?”你问。

结果他还是在纠结那件事。

他心情不好,你心情更不好了。他为什么每次都给你倒苦水,就没一点开心事?

“你去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吧。”你敷衍他。

“什么?”

“看了就知道。”

这次他听你的话,去买一本。看到那堆意大利字母你就头大,不跟他一起看。事实上你完全不记得《老人与海》讲了什么。

贝西看了几页,说看不懂。

你说看。

贝西接着看。

他非常之烦恼,甚至于说读书让他痛苦。他无数次对你说读不懂,明明意大利文他都懂,合在一起,就不懂什么意思。

你只说看。

他愁眉紧锁,指甲都被他的牙齿咬裂。只要回到这个家,排除其它需要消耗的时间,他就低着头看。他问了许多人,请教他的大哥普罗修特,询问霍尔马吉欧,甚至去问在客厅打黄油的梅洛尼。

他不断地啃这本对他而言生涩无解的小说。

谜之字母给你看得贼困,你应该早点安利他让他看书,这样你就能被催眠,早点睡了……

你睡好长一觉。

等你醒来,贝西一脸无畏地说,我懂了,我一定会成为像圣地亚哥那样的男子汉!

啊?

你完全没懂,不过他终于不再纠结要不要当杀手,不会再拿这件事折磨你的耳朵,可喜可贺。

并不想懂他懂得了什么。

曾经不知道哪一位福葛告诉你,你总是不求甚解。

不明白樱花与梧桐树也不会去问,对一切知之甚少,有疑问,也不会去问。 后来你学会了去问。

而现在,你不必再问,因为这世间的一切你都能解。

物理意义上的解。

又来了。

无数粒小球,视野中的所有都是微小的圆球,这地球内所有可见的物质都由粒子组成,而你能将所有的物分解,亦或是说“看见”。

倘若是密恐患者,恐怕要吓死了。

它们就像是生物实验在显微镜下看到的密密麻麻的细胞,紧贴在一起,在光的反射下映出不同的颜色,以便区分。粒子球运动着、颤动着,你盯着那片紫色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梅洛尼的头发。

地壳在运动。

地球拥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粒子的振动造成的声波吵得你难受,而更令你无法忽视的,是来自地壳以内,那些分裂、运动、转化……你听见地球血液流动的声响,听到它从被撕裂的伤口中迸发,欢呼着,嚎叫着,如果你有身体,你会在这一瞬间吐出来。

声波骚扰持续到视觉的恢复。

回归你熟悉的现实中,你已精疲力尽,只感觉到胀痛,其余什么也没……

不,有的。

这群黑手党杀手居然聚众歌,唯梅洛尼拎手提电脑到一边去,坚持打黄油。

你一时不知道是他们的鬼哭狼嚎难听,还是地球嘶哑的嗓音难听,都挺让你想死的。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乐呢?

你如此难受,他们却如此快乐……

你知道,自己的痛苦与他们无关,可他们平时明明杀着人,表现得没有那么快乐……

连贝西也不见曾经的愁容,只满面欢笑,害羞也不见得。

为什么呢。

“啊,你回来啦?”贝西的心声告诉你,“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来一起唱歌吧!”

看他如此高兴。

“为什么?”你道,“我为什么要唱歌。”

“什么为什么……开心呀。”贝西的心声显露出几分疑惑。

“为什么唱歌就开心。”

“……啊、我不懂!”

贝西有点着急,他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你没想表达什么。

“你着什么急?”

你飘到他头顶上。贝西紧闭着嘴,装作无事,嘴巴里却是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贝西皱起脸,“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很烦躁!”

你令他很烦躁。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说话?”

“……我……我想和你说话……”他激昂的心声渐渐落了下去。

……

不懂啊。

“啊啊——我为什么要和这个鬼还是外星人什么家伙的说这些话啊!”贝西的心声闹腾起来,“她根本不会懂我!”

“雀氏。”你说。

“唔啊?!”他嘴里蹦出惊叹词,立刻捂住嘴,心里响,“……你能听到?”

“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你坏话,你不要抓我——”

“……”

他这是在你昏睡之际又看了某些古古怪怪的恐怖片吗?

“我给你唱歌吧。”你决定中断他的叫喊。

“啊……好……”

感觉自己在上班哄小孩。

你叹口气,心中响起一段旋律。

“o……laliyo……luleili……哒啦啦哒……哼哼……嗯嗯哼哼哼……哒……啦啦啦……”

你还记得这是一部游戏里蓝色头发的舞姬唱的。

这个游戏的主角出生自白国,却在黑国长大,面临交界点,到底是选择更加纯洁友善的白,还是选邪恶却对你保有真情的黑。

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选的。

依照你玩游戏的一向惯例,当然是全都要啦!

他们逐渐安静,不知为何不唱了,客厅与走廊回荡的是你哼唱的歌声。

“被编织的道理……让黑色的太阳缓慢地……崩溃着落入地平线……在那光芒散尽的黄昏里……独自一人……如此深思……”

说起来,两边打架抢主角的两位大哥,配音一个像布加拉提,一个像迪亚波罗……

如果现在的你重新打开那部游戏,会怎么选呢?

“前途未定,迷茫疲惫,甚至流离,被荆棘缠绕的身体也将碎裂,一定如此……”

断断续续哼完,这群本不应听得见的黑手党居然鼓起掌。

“好吧……是不快乐……你就不能唱点开心的歌吗!”贝西用心声吐槽。

真当你点歌机呢?! 几个活泼的开始围起贝西,推搡着说些什么。贝西说大家都想听你唱歌,让你再唱唱。

你说一首歌十万里拉。

“哈?!”贝西下意识内心喊,“抢钱?!”

“爱听不听。”

“……”

几名黑手党嘀嘀咕咕完,贝西问你,钱放哪?

“我的包在里苏特那里,放我包里。”

“诶……”

贝西吃惊一下,几个人凑钱数数,塞给你五十万。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爱送钱。

“想听什么样的?”

“我问问……”

他们又嘀嘀咕咕一顿,给你几个限定词:好听、不同、要有一首欢快一首摇滚一首爵士……

要求真多。

你很想撇嘴,可惜自己目前没嘴,心里吐槽,立马开唱。

“长江~黄河~还有黑龙江~男人~女人~还有变性人~拉屎不洗手~根本不是人~电梯抽烟~小心性无能——”

“等等等等等!”

贝西叫停。

“你这唱的是什么啊?!”

“摇滚啊,大概。”

“……这算什么摇滚!!!”

这首被毙掉惹。

单是摇滚就令你头大,哪懂什么摇滚什么爵士……《白雪贝蒂》里的那首算爵士吗?

这几千块真不好捞到手。

你在模糊的记忆里扒拉扒拉,扒出来一个eyond乐队——有吉他有鼓有贝斯——你说是摇滚就是摇滚!

金属质感的前奏在你的幻想中延伸至现实,空气隐隐震动。

“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况秋风秋雨……几多不对说在你口里,但也不感触一句……泪眼已吹干……无梦再期望——”

“山!不再崎岖,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对。沙!不怕风吹,在某天定会凝聚,若我可再……留下来……”

贝斯的声音你也可以听清。

“迫不得已唱下去的歌里,还有多少心碎,可否不要往后再倒退,让我不唏嘘一句……” 这首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你绞尽“脑”汁想爵士。

实在想不出来,钻进智能手机里,试图连接未来互联网。既然之前有过,这次肯定也可以。

成功了。

手机连上4,你把所有a的红点都挨个点进去清除,最后才登上网抑云,搜索中文爵士歌单。

直接一比一还原,黑手党们俨然心满意足,完全没发现你走捷径当一回跨时代音箱。

剩余的都好凑合,什么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样,什么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分享欲一上涌,你哐哐倒好几首,贝西说他们不付钱了!你说免费赠送。

直至思维麻钝,你才偃旗息鼓,意犹未尽。客厅早有几人逃之夭夭,或逃去卧室,或至外界,承受不住你的音波攻击。

贝西悲剧地坐于原位,一副英勇就义、壮烈牺牲的模样,他的耳朵竟流出了血。

“你好恐怖……”贝西哆嗦几下,抽抽涕涕。

“对、对不起……”

你也没想到操纵声波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在房子里巡视一环,他们的耳道多多少少都有损伤。

他们能听见歌曲,却听不到你的心声,就是因为沟通时用的是精神交流,而音乐是你调动空气里的粒子。

本来你还想试通过声波交流,这个想法可以废了。

照这样交流几次,怕不是整个房间里的生物都要吐血身亡。抬去法医尸检,哇!全身筋脉尽断!有鬼!

你没有治愈他们伤口的能力,作为补偿,尽力操纵厨房里的粒子给他们做几顿意大利餐。

他们似乎没有因为被你伤害而生气,哪怕还要每天用酒精涂抹耳道里的伤口。加丘也没像上次那样踹你,反而平静地吃着你做的饭,餐桌上的氛围格外和平。

很长一段时间,这栋房子里安静得诡异。梅洛尼静音玩游戏,也不再有人听音乐,电视剧新闻播报与球赛声音极小,他们聊天也是,语言沟通与夸张的表情减少,手势交流增多。

你更不懂了。

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他们还算喜欢你做的饭。盘子都扫荡得干干净净,不知是你控制份量的缘故还是做得相当好吃,目前没发现任一人挑食。

其实你想要提前了解一下他们的口忌与喜好,这样就能更好控制……不是,更好商量。然而你问了几次,贝西都回复你非常好吃,没有哪里需要改。

因为他们都懒得折腾,外边卖的这些不便宜,能免费吃到这些美味,可谓是相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