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清瘦高挑的女人,从她的面容上看不出是她母亲的证据,但她总是觉得,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胸前的编号正是女人给的号码,她由一个护士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与其说是照看,不如说是看守。
她从疗养院的人口中探到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这个女人曾经是一名很有才华的作家,出版的书畅销一时。据说她得了失心疯,被送进来时说着她的孩子丢了,后来就变得神神叨叨。
还听说,她和本市的一位有名头的人物有情色关系,说不定是当了人家的情妇,上位不成反倒疯了。
女孩找了护士不在的时机,弄到女人的头发,拿去做了基因比对。结果证明,这个女人和她有血缘关系。
“今天,我计划好了在今天,把她从疗养院里带了出来。她没有一点抵抗,也没有一点认识我的迹象,整个人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非常平静。”
她装作清洁工,用装着脏衣物的推车,将她从护士的眼皮底下运了出来。她还偷了家里的车,找代驾开过来,搭上了她,想要逃去邻近城市。
开到半路,代驾不干了,说太远要加钱。她没带够钱,剩下的钱要用来在路上开销,所以没有答应。她们就这样被连人带车扔在郊区的路边。
她咬了咬牙,坐上驾驶座开车。她曾经偷开过庄园里的车,对怎么开还算熟悉,但从未上过马路,开得小心翼翼。
女人坐在副驾驶座,望着窗外,时不时喃喃自语。
“你知道吗?”女人大声对她说,“李靖和红拂逃出了洛阳城……但在他们建造的长安城里,他们还是感到无趣!”*
她分出一点精力,从后视镜里看她。
“你说什么?”她问。
女人不回答,摇晃着身体,东张西望,嘴里哼着歌。
“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我预感到了这一点……”她又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宇宙的某个角落,悬挂着我的心……”**
她眯起眼睛望着前方,落日在路的末端坠入地平线,橘红色的光亮照射她们的面颊。
这就是一场逃亡,迎着落日的逃亡。她们追赶着落日,也在逃离黑夜到来的脚步。
她笑了起来,感觉到从未如此自由,尽管这个自由十分脆弱,或许会失败。但是她已经不在意了,一心想要把她和她的妈妈带得更远,再远些,仿佛这样就能摆脱父设下的牢笼。 太阳将要落下。
就在这时,身后出现几辆车,里面的人摇下窗,对她们呼喊停下。咬着牙加速,引擎和速度指标在怒吼,前方的岔路也有车阻挡。
最终没能带着女人逃跑,车被逼停。车上下来人请她下车,女人则被疗养院的人带走。
女人仍然是对周遭一切变化毫无反应的样子,顺从地就要被他们送走。结局已定,她被拦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从她面前经过。
“小姐,你不能过去……”保镖不让她再往前。
女人忽然挣脱了护士的搀扶,绕过还没反应过来的保镖,抱住了。
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很高兴见到你。”
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她身上的气味。
从小到大,有个片段总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那是一个小房间的天花板,吊灯晃动。角落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声音,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同门外的人讲话。然后脚步声传来,她被抱在一个怀抱里,有个东西送进她嘴里,滴进来的液体烫得她大哭。女人慌张地摇晃她,一边嘴里唱着什么。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记得她的怀抱的感觉,以及从小窗的外面照在墙壁上的阳光。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事。”她在录音里说道。
再是一阵摩擦声,进度条到了结尾,音频继续跳到下一个。
已经接近零点,城市上空升起烟火。砰砰作响的爆炸声掩盖住继续播放的音频,过了许久,一只手指按下暂停键,进度条骤然静止。
“我不是你的伽拉忒亚。”那一天傍晚,她克制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边。
自以为怜悯的上位者最终吃到了苦果。
当她揭露出埋藏在他心中的黑暗时,他才恼羞成怒地发现,自己少年时费尽心思摆脱的东西,仍然无处不在。
但这这不是终点。在他以为最好不再相见时,命运又给他安排了这幕剧。
原来一个人是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痛的。不是自诩上帝,不是叶公好龙的俯视,也不是猎奇的窥探。
而是你成为了她。她的眼泪从你的眼中流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已经留下了泪痕。
仿佛失去魂魄般,他拿起手机,打通了她的电话——
*《红拂夜奔》里的情节。逃离洛阳城可以理解为和妈妈逃离父亲的控制,长安城那句话相当于是妈妈对的警示/伏笔,到后面会写到。
**一首诗《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
这人其实共情能力很强,毕竟当初是因为共情太高理解不了一些事情从而不想进教堂。所以他这里是真实感受到16岁的的悲伤,另一个原因是他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