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炽夏急得挠头。等车开上高架,他终于憋不住问莫怜:“姐姐……”
“你要是还把我当作你嫂子,你现在就该开车把我送回国。”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许炽夏一瞬间就傻了。他接着激动起来:“不……不是!什么意思这是……”
莫怜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你觉得我还是许清秋的妻子,花他的钱天经地义是不是?许炽夏!我没有光花你的钱,我自己的钱在国内我能转出来的也转出来……”
许炽夏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待莫怜说下去,他便急忙辩解:“不是钱的事!”
“哪里不是钱的事!”莫怜梗着脖子,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你问你哥要钱,他当然愿意给你了!再过一阵子,等我生下来,你再把我送回去是不是……”她越说越情绪激动,本来就怀着孕,接着就要上气不接下气。
她实在是怕极了。她甚至不敢想,是不是这一班飞机其实就是许炽夏要骗她飞回国内,把她送回许清秋身边。然后再像前世那般,她生命的最后岁月,就要被困于他人之手。
“怎么可能!”许炽夏也急得不行,“我哥在美国,钱转过来容易些……我回国就还他了!”
回国!莫怜只听见了这两个字。情绪激动之下,她用力推了许炽夏一把:“停车!我要回去!”
许炽夏没想到她会推自己,被她推得身体歪向一边,一只手带歪了半边方向盘。车辆猛地掉转方向,后面跟着的车疯狂按响喇叭,许炽夏赶忙往另一个方向打回方向盘。
几息之间,一辆逆行卡车,直直向他们驶来。
许炽夏几乎是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他猛踩一脚油门,车辆在被卡车撞击到的前一刻驶出护栏,冲下高架桥。
于此同时,他解开安全带,挡在莫怜身前。
天旋地转的一瞬间,他看清莫怜惊恐的脸。他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这幅面孔。生与死濒临的一刻,原来她也会成为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不再是一片落叶,一捧弱水,一朵凋零的花瓣。在这一刻,她好像撕裂开所有外壳,连脸上细微的毛孔都如此清晰可见。
一股重力击穿他的后背。车辆终于停止翻滚,安全气囊已经生效。
片刻的晕眩结束后,一只手费力地推开已经倒悬过来的车门,莫怜护着肚子,艰难地爬出车外。顾不得许多,她半个身子又钻进车里,试图把已经昏迷的许炽夏拽出来。
血。血液正汩汩地从他的前胸涌出,一根金属横梁,贯穿了许炽夏的胸膛。
“小夏!”莫怜失声尖叫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出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一面拼命呼唤他:“小夏!!!快醒醒!”
不能拔出来。不能拔出来。她手抖个不停,拼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只要来得及,赶在失血过多之前…….
“姐姐。”许炽夏睁开眼,按住她发抖的手,笑着对她说。刺目的鲜血淋漓不断从他额上流下。“听我说。”
“小夏!”莫怜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你别说话,你别说话…….”许炽夏几乎完全被压在车下,她隐约能看见,那根金属横梁已经完全陷入他的体内。“我叫救护车……来得及,来得及……”
“来不及的。”许炽夏的面孔已渐渐失去血色,“没关系的……姐姐。”他的笑被血液晕染得有些狰狞,握着她的手也逐渐失温。莫怜呆呆地望着他,忽然向前爬了几步,扶起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你是……非常聪明……非常厉害的人。”许炽夏咳嗽两声,星星点点的血迹从他嘴角溢出,“不是因为你讨好别人……他们才爱你。是你本身就值得被爱。”
莫怜已经完全呆住,只有泪水从她眼眶内汹涌而出。
“那天下午……和你一起……写歌。”许炽夏已渐渐失去意识,勉力撑住一口气,攥住她 的手,“……很好。”
他亲眼见过她轻盈而自由的灵魂,像盛夏日光中几近透明的花瓣。
太脆弱也太美丽,却是世间最为难得之物。
“你能不能……我上衣口袋里……有…….” 他扯出一个笑容,莫怜愣了一下,颤抖着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
圆润的珠子。往上摸,一片片坚硬的花瓣。
她拿出来看。是一条染着血的朱砂莲花手串。正是十九岁那年,他们去庙里,许炽夏看着她戴上的那一条。
“终于可以送给你……”
终于可以。在最后一刻,你终于有一滴眼泪,是完完全全地为我而流了。
许炽夏逐渐黑暗的视线里,是她怔然,而又泪流满面的脸。莫怜死死抓着那条手串,将他的手扶在脸边:“小夏……不要死……小夏……”生命在随着温度一并流失,许炽夏的手在逐渐变得冰冷。
她哭得像小时候那次眼睁睁看着陪她入睡的玩具熊被烧成灰烬,从此她将独自一人浸入黑夜,再无小熊骑士为她守护。
再也不会有人接住坠落的她,不会再有人不顾一切地带她走,不会有人在她每一个颤抖着流泪的深夜里轻声安抚她入睡,不会再有人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无法强求,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付诸东流,却仍要一遍遍尝试,一次次重来,只为了给她转出那副糖画。
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对她了。
许炽夏抚过她沾满泪水的脸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着对她说:“这次,终于救下你了。”
那只手颓然落地。带着温度,从她身侧永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