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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里的都是野花?”别苏等他介绍完, 开口问道。
“是野生的。”顾勰解释道, “这里偏僻, 花草都是从附近山上移栽。但许多野生植物, 更是珍惜。”
别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称赞道:“顾勰, 你真的很了解这些。”
顾勰的回答轻描淡写:“恰巧知道。”
“我觉得不是。”别苏观察着顾勰说话时的表情,从他的双眸中看出了藏不住的喜爱,肯定道, “你是真的喜欢这些植物,真的关心它们。”
听她这样说, 顾勰的唇角染上一抹浅笑, 如山巅的雪被偶然闯入的溪流消融, 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温柔。
他的目光从那朵娇弱的粉色太行菊上面挪开, 看着别苏的侧脸,说道:“这种时候, 你好像又意外的敏锐。”
别苏不解:“什么?”
她偏过头, 对上顾勰的双眼。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被一旁建筑物的灯光点亮, 清清凌凌,却好像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
顾勰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复又低头看花,那一点细碎的光便融化在他的眼中。
“没什么。”他接着别苏之前的话说道,“可能是喜欢吧,但我并没有为它们做过什么。”
别苏不这么认为:“怎么会呢?你现在告诉我这些,至少我认识这些植物了、以后再见到,我就知道它们的名字,知道它们都是很珍贵的,是很不容易才能长到这么大的。”
她敏锐地接收到顾勰的意思,补充道:“而且,如果你想为它们做什么的话,你也可以去做啊。”
在这里坐下的时候,别苏自己还满心困惑,等待着顾勰的开解。但现在,她发现,此刻的顾勰也陷入了某种难题之中,在等人解答。
“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吗?可以告诉我吗?”别苏放缓音调,释放着自己的善意,承诺道,“我会为你保密的。”
顾勰正抚摸着一株舒展着自己枝叶的阔耳草。
被别苏问到的时候,他的动作慢下来,随着指腹传来的绒毛触感,开口诉说。
他的声音如同闷热夜晚之中的凉水,有冰块在里面轻撞,不算动听,但意外的令人着迷。
“小时候,我的房间窗外正对着家里的花园。里面有很多花草,偶尔会有闯入其中的宠物,是家里豢养的,专为客人提供的品种。
“花草很美,动物也很可爱。那时候的我以为,不论是活蹦乱跳的动物,还是生机勃勃的植物,都是这个世界的珍贵造物。”
“我的父亲看出了我对它们的喜爱。”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别苏,柔和了神情,“像你一样。
“但不同的是,他对我说,这些东西不值得我们为之花费时间,就像精美的玉器雕塑,名画古玩,都是物品。
“在我的眼里,它们是生命。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它们是死物。”
他的声音愈发冷淡,听不出一点起伏:“它们的珍贵之处只在于供人赏玩。濒危代表珍贵,缺陷可以是另一种美。人们热衷于通过这种方式与旁人交谈、炫耀,更热衷于通过破坏与掠夺的手段展现自己的能力。”
顾勰问道:“你觉得呢?这样对吗?”
“不对?”别苏不太确定。
顾勰并不在意她的答案,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但我做不了什么。即便是成年后的现在,我能改变的依然有限,做不了更多。”
他说的简单,却又很复杂。
仿佛是在说童年时的往事,又仿佛是在说与父亲所持的相反态度,连话语之中的情绪都很淡,叙述更是冗长,但当他说完,别苏捕捉到了他的真意。
她将用于掩盖的丝茧一点点抽剥开,问道:“你想保护更多的……生命?”
思来想去,她用了这样一个词。
花香弥散,整个露台充斥着甜腻的味道,偶然吹过的风将香气带去。
别苏从石凳上起来,蹲下,平视眼前的一盆盆花。
在风的抚摸下,它们点着头,伸展着枝叶,颤抖着花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花草是无数的原子与元素汇聚出来的结晶,经过大自然的神秘规律组成在一起,才能在今天向每一个人呈现着自己的美与独特。
但要她将这些当做与人一般的生命来看待,别苏思考了一会,发觉她做不到。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理解顾勰的心情。
别苏又问道:“是什么阻止着你?”
如果是以前,或许还有长辈管着他,可正如顾勰刚才所说,他已经成年了,已然拥有幼年时无法想象的能力。
“或许没有什么在阻止你。”别苏猜测道,“是你不敢迈出这一步。”
她站起来,走到了露台的边缘,向下望去。
这里很荒僻,人烟稀少,不存在商圈或是繁华的街景,越远的地方越是一片漆黑。
但在朦胧的月色下,山丘起伏,植被绵延,各色花卉万紫千红,在没人关注的地方绽放。
“顾勰。”她唤着对方的名字,让他走近,“你看,这里和你家的庄园,有什么不同?”
她眺望着无际的自然,问道:“你说的被束缚住的、供人赏玩的植株与宠物,究竟是指它们,还是指人?
“你想保护它们,是保护它们的生命,还是保护它们的天性?是想让它们在渴望的土壤与环境野蛮生长,还是想让它们活着?”